第五章
正以为“其患遂绝”,他又来了。她也没问怎么这些天没来。后来他有一次说:“那时候我想着真是不行也只好算了,”她彷佛有点诧异似的微笑。
又一次他说:“我想着你如果真是愚蠢的话,那也就是不行了。”
在这以前他说过不止一次:“我看你很难。”是说她很难找到喜欢她的人。
九莉笑道:“我知道。”但是事实是她要他走。
在香港她有一次向比比说:“我怕未来。”
没说怕什么,但是比比也知道,有点悲哀的微笑着说:“人生总得要去过的。”
之雍笑道:“我总是忍不住要对别人讲起你。那天问徐衡:‘你觉得盛小姐美不美?’”
是她在向璟家里见过的一个画家,“他说‘风度很好。’我很生气。”
她也只微笑。对海的探海灯搜索到她,蓝色的光把她塑在临时的神龛里。
他送了她几本日本版画,坐在她旁边一块看画册,看完了又拉着她的手看。
她忽然注意到她孔雀蓝喇叭袖里的手腕十分瘦削,见他也在看,不禁自卫的说:“其实我平常不是这么瘦。”
他略怔了怔,方道:“是为了我吗?”
她红了脸低下头去,立刻想起旧小说里那句滥调:“怎么样也是抬不起头来,有千斤重。”也是抬不起头来,是真的还是在演戏?
他注视了她一会之后吻她。两只孔雀蓝袍袖软弱的溜上他肩膀,围在他颈项上。
“你彷佛很有经验。”
九莉笑道:“电影上看来的。”
这次与此后他都是像电影上一样只吻嘴唇。
他揽着她坐在他膝盖上,脸贴着脸,他的眼睛在她面颊旁边亮晶晶的像个钻石耳坠子。
“你的眼睛真好看。”
“‘三角眼。’”
不知道什么人这样说他。她想是他的同学或是当教员的时候的同事。
寂静中听见别处无线电里的流行歌。在这时候听见那些郎呀妹的曲调,两人都笑了起来。高楼上是没有的,是下面街上的人家。但是连歌词的套语都有意味起来。偶而有两句清晰的。
“嗳,这流行歌也很好。”他也在听。
大都听不清楚,她听着都像小时候二婶三姑常弹唱的一支英文歌:
她觉得过了童年就没有这样平安过。时间变得悠长,无穷无尽,是个金色的沙漠,浩浩荡荡一无所有,只有暸亮的音乐,过去未来重门洞开,永生大概只能是这样。这一段时间与生命里无论什么别的事都不一样,因此与任何别的事都不相干。她不过陪他多走一段路。在金色梦的河上划船,随时可以上岸。
他望着她,“明明美嚜,怎么说不美?”又道:“你就是笑不好。现在好了。”
不过笑得自然了点,她想。
他三十九岁。“一般到了这年纪都有一种惰性了的,”他笑着说。
听他的口气他也畏难。但是当然他是说他不像别人,有重新来过的决心。她也有点知道没有这天长地久的感觉,她那金色的永生也不是那样。
他算鲁迅与许广平年龄的差别,“他们只在一起九年。好像太少了点。”
又道:“不过许广平是他的学生,鲁迅对她也还是当作一个值得爱护的青年。”他永远在分析他们的关系。又讲起汪精卫与陈璧君,他们还是国民党同志的时候,陈璧君有天晚上有事找他,在他房子外面淋着雨站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开门请她进去。
陈璧君的照片她看见过,矮胖,戴眼镜,很丑。汪精卫她知道是美男子。
“我们这是对半,无所谓追求。”见她笑着没说什么,又道:“大概我走了六步,你走了四步,”讨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