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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他不断的吻着她,让她放心。

    越发荒唐可笑了,一只黄泥坛子有节奏的撞击。

    “嗳,不行的,办不到的,”她想笑着说,但是知道说也是白说。

    泥坛子机械性的一下一下撞上来,没完。绑在刑具上把她往两边拉,两边有人很耐心的死命拖拉着,想硬把一个人活活扯成两半。

    还在撞,还在拉,没完。突然一口气往上堵着,她差点呕吐出来。

    他注意的看了看她的脸,彷佛看她断了气没有。

    “刚才你眼睛里有眼泪,”他后来轻声说。“不知道怎么,我也不觉得抱歉。”

    他睡着了。她望着他的脸,黄黯的灯光中,是她不喜欢的正面。

    她有种茫茫无依的戚觉,像在黄昏时分出海,路不熟,又远。

    现在在他逃亡的前夜,他睡着了,正好背对着她。

    厨房里有一把斩肉的板刀,太沉重了。还有把切西瓜的长刀,比较伏手。对准了那狭窄的金色背脊一刀。他现在是法外之人了,拖下楼梯往街上一丢。看秀男有什么办法。

    但是她看过侦探小说,知道凶手总是打的如意算盘,永远会有疏忽的地方,或是一个不巧,碰见了人。

    “你要为不爱你的人而死?”她对自己说。

    她看见便衣警探一行人在墙跟下押着她走。

    为他坐牢丢人出丑都不犯着。

    他好像觉得了什么,立刻翻过身来。似乎没醒,但是她不愿意跟他面对面睡,也跟着翻身。现在就是这样挤,像罐头里的沙丁鱼,一律朝一边躺着。

    次日一早秀男来接他,临时发现需要一条被单打包袱。她一时找不到干净的被单,他们走后方才赶着送被单下楼去,跑到大门口,他们已经走了。她站在阶前怔了一会。一只黄白二色小花狗蹲坐在她前面台阶上,一只小耳朵向前折着,从这背影上也就看得出它对一切都很满意,街道,晴明的秋天早晨。她也有同感,彷佛人都走光了,但是清空可爱。

    她转身进去,邻家的一个犹太小女孩坐在楼梯上唱念着:“哈啰!哈啰!再会!再会,哈啰!哈啰!再会!再会!”

    之雍下乡住在郁家,郁先生有事到上海来,顺便带了封长信给她,笑道:“我预备遇到检查就吃了它。”

    九莉笑道:“这么长,真要不消化了。”

    这郁先生倒没有内地大少爷的习气,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说话也得体,但是忍不住笑着告诉她:“秀男说那次送他下乡,看他在火车上一路打瞌睡,笑他太辛苦了。”

    九莉听了也只得笑笑,想道:“是那张床太挤,想必又有点心惊肉跳的,没睡好。”

    那次在她这里看见楚娣一只皮包,是战后新到的美国货,小方块软塑胶拼成的,乌亮可爱。信上说:“我也想替我妻买一只的。”

    “乡下现在连我也过不惯了,”他说。

    她一直劝他信不要写得太长,尤其是邮寄的,危险,他总是不听,长篇大论写文章一样。他太需要人,需要听众观众。

    她笑向楚娣道:“邵之雍在乡下闷得要发神经病了。”

    楚娣皱眉道:“又何至于这样?”

    郁先生再来,又告诉她乡下多一张陌生的脸就引起注意,所以又担心起来,把他送到另一个小城去,住在他们亲戚家里。

    蕊秋终于离开了印度,但是似乎并不急于回来,取道马来亚,又住了下来。九莉没回香港读完大学,说她想继续写作,她母亲来信骂她“井底之蛙”。

    楚娣倒也不主张她读学位。楚娣总说“出去做事另有一功,”言外之意是不犯着再下本钱,她不是这块料,不如干她的本行碰运气。

    九莉口中不言,总把留学当作最后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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