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过看英国战后十分狼狈,觉得他们现在自顾不暇,美国她又更没把握。
“美国人的事难讲,”楚睇总是说。
要稳扎稳打,只好蹲在家里往国外投稿,也始终摸不出门路来。
之雍化名写了封信与一个著名的学者讨论佛学,由九莉转寄,收到回信她也代转了去,觉得这人的态度十分谦和,不过说他的信长, “亦不能尽解。”之雍下一封信竟说他“自取其辱,”愧对她。
九莉想道:“怎么这么脆弱?名人给读者回信,能这样已经不容易了。人家知道你是谁?知道了还许不理你。他太不耐寂寞:心智在崩溃。”
她突然觉得一定要看见他家里的人,忽然此外没有亲人了。
她去看秀男。他们家还是那样,想必是那位闻先生代为维持。秀男婚后也还是住在这里替他们管家。九莉甚至于都没给她道过喜。
秀男含笑招呼,但是显然感到意外。
“我看他信上非常着急,没耐心,”九莉说着流下泪来。不知道怎么,她从来没对之雍流过泪。
秀男默然片刻,方道:“没耐心起来没耐心,耐心起来倒也非常耐心的呀。”
九莉不作声:心里想也许是要像她这样的女人才真了解她爱的人。影星埃洛弗林有句名“男女最好言语不通。”也是有点道理。
九莉略坐了坐就走了,回来告诉楚娣“到邵之雍家里去了一趟,”见楚娣梢梢有点变色,还不知道为什么,再也没想到楚娣是以为她受不了寂寞,想去跟他去了。
快两年了。战后金子不值钱,她母亲再不回来,只怕都不够还钱了,尽管过得省,什么留学早已休想。除了打不出一条路来的苦闷,她老在家里不见人,也很安心。
“你倒心定,”楚娣说过不止一次了。
郁先生又到上海来了。提起之雍,她竟又流下泪来。
郁先生轻声道:“想念得很吗?可以去看他一次。”
她淡笑着摇摇头。
谈到别处去了。再提起他的时候,郁先生忽然不经意似的说:“听他说话,倒是想小康的时候多。”
九莉低声带笑“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她从来没问小康小姐有没有消息。
但是她要当面问之雍到底预备怎样。这不确定,忽然一刻也不能再忍耐下去了。写信没用,他现在总是玄乎其玄的。
楚娣不赞成她去,但是当然也不拦阻,只主张她照她自己从前摸黑上电台的夜行衣防身服,做一件蓝布大棉袍路上穿,特别加厚。九莉当然拣最鲜明刺目的,那种翠蓝的蓝布。
郁先生年底回家,带她一同走,过了年送她到那小城去。
临行楚娣道:“给人卖掉了我都不知道。”
九莉笑道:“我一到就写张明信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