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了一会,他去后,她笑向九莉道:“看他坐在那里倒是真漂亮。”
九莉一笑,想不出话来说,终于笑道:“我怕我对他太认真了。”
楚娣略摇了摇头。“没像你对邵之雍那样。”几乎是不屑的口气。
九莉听了十分诧异,也没说什么。
有一个钮先生追求比比,大学毕业,家里有钱,年纪也相仿,矮小身材,白净的小叭儿狗脸,也说不出什么地方有点傻头傻脑,否则真是没有褒贬。又有个广东人阿梁也常到他们家去,有三十来岁了,九莉彷佛听见说是修理机器的,似乎不合格。又在比比家里碰见他,比比告诉他这只站灯的开关松了,站在旁边比划着,站灯正照在她微黄的奶油白套头绒线衫陶前,灯光更烘托出乳峰的起伏,阿梁看得眼都直了。
比比告诉她钮先生有一天跟阿梁打了起来,从楼上打到楼下,又打到街上去。“我在楼梯口看着,笑得直不起腰来。——叫我怎么样呢?”
这天楚娣忽然凭空发话道:“我就是不服气,为什么总是要鬼鬼祟祟的。”
九莉不作声,知道一定又是哪个亲戚问了她“九莉有朋友没有?”燕山又不是有妇之夫,但是因为他们自己瞒人,只好说没有。
其实他们也从来没提过要守秘密的话,但是九莉当然知道他也是因为她的骂名出去了,连骂了几年了,正愁没新资料,一传出去势必又沸沸扬扬起来,带累了他。他有两个朋友知道的,大概也都不赞成,代为隐瞒。而且他向来是这样的,他过去的事也很少人知道。
比比打电话来道:“你喜欢‘波莱若’,我有个朋友有这张唱片,我带他来开给你听。”
九莉笑道:“我没有留声机。”
“我知道,他会带来的。”
她来揿铃,身后站着个瘦小的西人,拎着个大留声机,跟着她步步留神的大踏步走进来。
“这是艾军,”她说。九莉始终不知道他姓什么。是个澳洲新闻记者,淡褐色头发,很漂亮。
放送这只探戈舞曲,九莉站在留声机旁边微笑着钉着唱片看。开完了比比问:“要不要再听?”
她有点犹疑。“好,再听一遍。”
连开了十七遍,她一直手扶着桌子微笑着站在旁边。
“还要不要听了?”
“不听了。”
略谈了两句,比比便道:“好了,我们走吧。”
艾军始终一语不发,又拎了出去,一丝笑容也没有。
比比常提起他,把他正在写的小说拿了一章来给她看。写一个记者在民初的北京遇见一个军阀的女儿,十五六岁的纤弱的美人,穿着银红短袄,黑绸袴,与他在督军府书房里幽会。
“艾军跟范妮结婚了,”比比有一天告诉她。“范妮二十一岁。他娶她就为了她二十一岁。”说着,扁着嘴微笑,仿佛是奇谈。那口气显然是引他的话,想必是他告诉她的。
九莉见过这范妮一次,是个中国女孩子,两只毕直的细眼睛一字排开,方脸,毕直的瘦瘦的身材。
至少比较接近他的白日梦,九莉心里想。女家也许有钱,听上去婚礼很盛大。
比比在九莉那里遇见过燕山几次,虽然没听见外边有人说他们什么话,也有点疑心。一日忽道:“接连跟人发生关系的女人,很快就憔悴了。”
九莉知道她是故意拿话激她,正是要她分辩剖白。她只漠不关心的笑笑。
她从来没告诉她燕山的事。比比也没问她。
她跟燕山看了电影出来,注意到他脸色很难看。稍后她从皮包里取出小镜子来一照,知道是因为她的面貌变了,在粉与霜膏下沁出油来。
燕山笑道:“我喜欢琴逑罗吉丝毫无诚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