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与弟弟每天都和老妈子待在楼上。漫长的几个钟头,阳光照在梳妆台上,黄褐色漆,桌缘磨白了。葵花会上楼来,低声说些楼下听来的消息,小公馆或是新房子的事,老爷的堂兄弟或男佣人的事。
“王爷昨晚跟新房子的几个男佣人出去了,在堂子里跟人打了一架。”她和何干相视一笑,不知该说什么,“他们是这么说的。他倒真是乌了只眼,脸上破了几处。”
“什么堂子?”琵琶问道。
“吓咦!”何干低声吓噤她。葵花吃吃傻笑。
“到底什么是堂子啊?”
“吓咦!还要说?”
何干至少有了个打圆场的机会。她很尊重王发,像天主教的修女尊重神父。
琵琶想堂子是个坏地方,可是王爷既然去也就不算坏到哪儿去。
佟干进来了,嘴里嚼着什么。
“吃什么?”陵问道。
“没吃什么。”她道。
他呜呜咽咽的拉扯她的椅子。“明明在吃哩。”
“没有吃。”
“这个时候她能吃什么?”何干道。
他揪了一把佟干的袴子,死命的摇。“吃什么?我要看。”
“嗳呀,这个陵少爷,这么馋。”葵花笑道,“人家嘴巴动一动,他都要管。”
“好,你自己看。”佟干蹲下来,张开嘴。
他爬上她的膝,看进她嘴里,左瞧右瞧,像牙医检查牙齿。
“看见了么?”
“你吞进去了。”他又哭了起来。
“陵少爷!”秦干锐声喊,小脚蹬蹬蹬的进了房间,“丢不丢脸,陵少爷。”把他拉开了。
“嗳,这个陵少爷。”葵花叹道,“也不能怪他,这不能吃那不能吃的。”
“想吃?那就别闹病。”秦干把他搂进怀里擦眼泪。
吃饭的时候常常有些菜陵不能碰,他总是哭闹,秦干就会拿琵琶给他出气。弟弟吃完了琵琶还没吃完,秦干就说:“贪心的人没个底。”
琵琶下一顿吃得快了,跟何干抱怨说:“咬了舌头。”
“怎么吃那么急?”何干说。秦干便唱道:
“咬舌头,贪吃鬼,咬腮肉,饿死鬼。”这次换琵琶先吃完,秦干又唱道:
“男孩吃饭如吞虎,女孩吃饭如数谷。”
琵琶筷子拿得高。秦干就预卜说:
“筷子抓得远,嫁得远;筷子抓得近,嫁邻近。”
“我不要嫁人。”
“谁要留你在家里?留着做什么?将来陵少爷娶了少奶奶,谁要一个尖嘴姑子留在家里?把她嫁掉,嫁得越远越好。”
琵琶改把筷子握得低一点。“看,我抓得近了。”
“筷子抓得远,嫁得近;筷子抓得近,嫁得远!”
“不对!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就是这么说的,俗话就是这么说的。”
“才不是!你说:‘抓得远嫁得远。’”
“嗳哟,现在就想嫁人的事了。”
何干不插手,只是微笑看着秦干嘲弄,设法让他们继续吃饭。
琵琶一次又一次拣一盘猪肉吃。
“猪肉吃多了不好。”秦干说。
“鱼生热,肉生痰,青菜豆付保平安。”
下次吃豆付,琵琶爱吃,她又说:“豆付软,像竹条,一下肚,变铁片。”
“你自己说豆付好。”
“豆付是好,就是一落胃会变硬。”
陵掉了一只筷子,自然是好兆头:“筷子落了地,四方买田地。”
可是琵琶掉了筷子,她就曼声唱道:“筷子落了土,挨揍又吃一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