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国柱嘟囔着。
“上回也是,我倒顶喜欢的。”露道。
“一个人你就不介意做这些事。”珊瑚道。
“只有这样我才觉得年青自由。”露道。
“哼,你们两个!”国柱道,“崇洋媚外。”
“也还是比你要爱国一点。”珊瑚道。
“我们爱国,所以见不得它不够好不够强。”露道。
“你根本是见不得它。”国柱说。
露道:“你们这些人都是不到外国去,到了外国就知道了,讲起中国跟中国人来,再怎么礼貌也给人瞧不起。”
“哪个叫你去的?还不是自找的。”
露不理琵琶与陵。有人跟前她总这样,对国柱的孩子却好,是人人喜爱的姑姑。今天谁也没同琵琶和陵说话。国柱、他太太、雪渔太太只是笑着招呼,就掉过了脸。离了婚的母子,也不知该说什么,不看见过这种情况。他们也都同榆溪一样,家里从来没有离婚的事。琵琶跟着表姐去参观烟囱、舰桥、救生艇,一走远一点就给叫回来。黄澄澄的水面上银色鳞片一样的阳光,一片逐着一片。挨着河太近,温暖的空气弄得她头疼。这是杨家的宴会,她和弟弟不得不出席,虽然并不真需要他们。
好容易,站到码头上,所有人都挥手,只有琵琶与陵抬头微笑。挥手未免太轻佻鲁莽了。
在家里,又搬家了,搬回衡堂里,这次房子比较现代。离婚的事一字不提。榆溪的脾气倒是比先前好。西方坠入地平线下,只留下了威廉这条狗。没有了花园追着狗玩,就到衡堂里追。渐渐也明白了,虽然心痛,小狗待琵琶与陵和街坊的孩子没有什么两样。跟着他们跑,因为精神昂扬,不是因为他们喊它。晚上拴在过道,半希望能变成一只看门狗。老妈子们不肯让狗上楼,榆溪不准狗进餐室。琵琶与陵从来不吃零嘴,三餐间也没有东西喂它。喂威廉的差事落到佟干头上,照露的吩咐给它生猪肝,老妈子们嫌糟蹋粮食,可是没有公开批评。
“别过来,狗在吃饭。”何干警告道,“毛脸畜牲随时都可能转头不认人。”
厨子抱怨猪肝贵,改喂剩饭泡菜汁。
“还不是照吃不误。”老妈子们说。
威廉老在厨房等吃的。厨子老吴又骂又踢,还是总见它在脚边绕。琵琶觉得丢脸,喊它出来,它总不听。它倒是总不离开厨子老吴。厨子高头大马,圆脸,金鱼眼布满了红丝,肮脏的白围裙下渐渐的坟了起来,更像屠夫。
“死狗,再不闪开,老子剥了你的皮,红烧了吃。”他说。
打杂的笑道:“真红烧可香了,油滋滋的,也够大。”
“狗肉真有说的那么好吃?”佟干问道。
“听说乡下的草狗有股子山羊的膻气。”打杂的说。
“狗肉不会,没听人家说是香肉哩。”厨子道,“招牌上都这么写的,有的馆子小摊子就专卖香肉。”
“那是在旧城里。这里是租界,吃狗肉犯法。”打杂的说。
“管他犯不犯法,老子就煮了你,你等着。”厨子向狗说。
“嗳,都说狗肉闻起来比别的肉都要香。”何干说。
“是啊,治绦虫就是用这法子。把人绑起来,面前搁碗狗肉,热腾腾的。”打杂的道,“他够不着,拼命往前挣,口水直流,末了肚子里的绦虫再也受不了了,从他嘴里爬出来,掉进碗里。”
每次厨子老吴扬言要宰了狗,佣人就一阵的取笑讨论,跟请先生一样成了说不厌的笑话。琵琶只有装作不听见。
有天早上狗不见了。琵琶与陵屋子找遍了,还到衡堂里去找,老妈子们也帮着找。下午佟干轻声笑着说:“厨子送走了,送到虹口去了。”漫不经心的口气,还是略显得懊恼,难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