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灯亮了,屋内一片辉煌。双人床上铺着绣鸳鸯图案的锦锻被罩,红木卧柜,大梳妆镜。床角有一精致的小脸盆,盆内盛着水,水底是一个大红牡丹图案。床头搭着两条新毛巾,壁上有一幅双人照,半米多长,是黄秋水和一个少女的合影;当时的黄秋水容光焕光,那少女在文文静静,短发,一双杏核儿眼闪着神奇的光。
黄秋水呜咽着说:“几年前我们就是在这屋里谈理想,谈人生,谈诗歌,谈文学,也是在这屋里度过无数不眠之夜……”
雨亭见黄秋水如此伤心,也受到感染,不想让他再触景生情,于是轻轻关上门。
黄秋水颓然跌坐椅上,又抱起吉它。他那悲怆的声音在屋内回荡……
啊,时间,请告诉我你的奥秘:
越来越短,你的未来却越加绚丽。
你的精神每天怎样充实你的肌体?
吉它嗄然而止,黄秋水睁开浑浊的双眼,突然问雨亭:“你已是中年人,你对人到中年怎么看?”
雨亭想了想,回答:“我对中年的感情和梁实秋先生一样;钟表上的时针是在慢慢地移动着,移动得如此之慢,使你几乎感觉不到它的移动,人的年龄也是这样,年复一年,有一天蓦然一惊,已到中年。中年所包含的‘而立’、‘不惑’、‘知天命’这些东西,都意味着这个时期的成熟、饱满、豪迈;性格稳定下来,修养也基本到位,知识储备也足以应付当前和未来的一段时期。‘谋事在人’应该成为中年人的座右铭。青年时期的奋斗、储备、梦想和理想,大多只有在中年才能较为完满的实现;春华秋实,到了中年才是人生收获的季节。但是,我还需要补课。”
“补什么课?”
“补人生的青春课。我的青春时代被‘极左’的岁月焚烧掉了。补上那段‘华采乐章’,此生才可算生命完满。”
黄秋水叹道:“这种心理在我们这些人中是很典型的。但中年毕竟也有颓废的方面,到了这年龄,什么都经历了,什么味道都尝过了,什么都看透了;中年人的感情比青年人深沉,不易动荡,真动一次,便有失肝失心之感,那深刻的悲哀,会蚀啮其心,镌削其肉,使人消磨下去;中年人的心创也许到死也未必愈合……”
雨亭道:“人生的一种乐趣在于交友,人到中年由于世故的深沉,相互竞争,交友极难。中年人虽不能如青年人那样赤诚相见,却多了理性的判断和人格的衡量,所以人的一生中,最知心的朋友,应当是中年得到。或夜雨窗下,烹茶剪烛;或院中客舍,置酒几前,举凡读书乐趣,艺术欣赏,变幻莫测的仕途经历,生命旅程的酸甜苦辣,娓娓清谈,互相印证,相视而笑,岂不快哉?”
黄秋水笑道:“雨亭真不愧是京城一才子,博学多闻,博闻强记。我想问你一句,你平时有没有孤独?没有理解,也是一种孤独。知道的越多,探索的越远,就越是孤独。孔夫子当年周游列国,企图找到能实施自身主张的地方,却未酬心愿,因此慨叹:‘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而且还要遭受陈蔡之困、楚狂接舆的嘲笑。屈原所体验的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独、‘举世浑浊而我独清’的孤独。实际上,对人生孤独的咏叹,其浩渺和感人莫过于唐初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孤独的浩叹,横空出世,来不及思,去可留,莽莽苍苍。”
“这么说,雨亭的孤独不是情感上的孤独而是宏图未展的孤独了?”
“我是区区一草民,哪里有那样的凌云壮志?‘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黄秋水放下吉它,赞道:“语意高妙,似非食人间烟火之语,非胸中有数万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