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说再见
出租车停在浴场门口,不必费神去描述了,什么浴场都是差不多的,无非堆砌一堆名词,雕塑立柱水池马赛克瓷砖等等。从外观来看,丝毫没有工厂的气息,一切已被推平、重建、粉饰。这个充斥着古罗马的哥特式巴洛克风格的包豪斯建筑怪物就耸立在我眼前,它的真实内在应该是一幢工厂的办公楼?
我走进男宾部,她走进女宾部,相约在餐厅见面。不料我刚脱完衣服就被一个服务生给堵住了。说我有烈性皮肤病,不能洗。我穿上和服和沙滩裤去餐厅,把香烟打火机揣在兜里。经理亲自在前面带路,大概深恐我瞅冷子扎到浴池里,变相地监视着我。他带着我上了三楼,这儿是商务区,有电子游戏网吧桌球录像,玩了一会儿,抬头看见经理还在,我故意说:“其实我是红斑狼疮,不传染的,就是卖相太难看了。”
于是连雅间都不给洗了,经理一直跟着我,随我吃随我玩,就是不给我下水。打了半个小时的电子游戏,我觉得有点不舒服,跑到休息厅里要了一杯白开水,躺在四十五度角的沙发躺椅上,吞下最后一粒退烧片。经理愁眉苦脸地注视着我,这药片显然让他联想得更多。我说:“像我这样你们应该一拳打出去才对啊。”经理说:“您别开玩笑了,我们毕竟不是黑社会,像您这样还敢大模大样出来招摇的,肯定是有来头的。您就别下水,也别上去找小姐,成吗?我叫你爷爷,成吗?”我说:“你太客气了!”
后来在休息厅里,咖啡女孩穿着近似的一套衣服走来,她说:“你好像没洗过嘛,头发怎么还是这么乱?”我说:“没洗,一身红斑狼疮,你看经理都陪着我呢。”经理转过头去看她,她嫌恶地说:“看个屁,我又没有红斑狼疮。”
我主张先去洗澡的另一个原因是不想在澡堂子里和她告别。任何告别,任何场所,大概都比澡堂子里强一些吧。我说:“洗完澡,应该亲亲热热地回家,而不是说再见。”她点头同意,于是拖着箱子去医院。显然,医院也不是一个很好的地方,但我们别无选择了。
我去皮肤科挂了号,被医生诊断为药物过敏,拿到了一马夹袋的药品,中药,西药,内服,外用,全是抗过敏的。到黄昏时,我和她喘着气,伸长舌头瘫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我把腿伸直了,她把腿架在旅行箱上。不久过来一个穿保安制服的人,勒令我将腿收回,因为有很多腿脚不便五官失灵的病人可能被我绊死。
我们两个,开始数马夹袋里的东西,接着又把所有的药品说明书看了一遍,我把所有的药按剂量吃了下去。时间仍然像一部闷片般的缓慢,来自发烧和瘙痒的两股力量快要把我撕裂了。后来有个五六岁的孩子,头破血流嚎啕大哭着被大人送进了急诊室,护士的动作慢了点,抱小孩的大人就照着护士的脸上打了过去。总算找到了一点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事情,我拎着马夹袋跑去看热闹。
她说:“哎,好可怜,六一儿童节被打。”
“说小孩还是说护士?”
“都可怜。”
“在这个节日为了小孩去打大人,应该是合法合理的事情吧?”我说,“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这样的节日。”
“前提是你得先要头破血流。”
“那也值得。”
直到这出戏看完。
她跑到超市里去买了很多饮料。装在另一个马夹袋里。我说这么多喝不掉,她说:“留着车上喝。”
“什么时候走?”
“差不多就现在吧。”
“我就不送你了。”
“一身皮炎,好好回去睡觉吧。”她从口袋里摸出钥匙给我,“我那房子还有一个星期租约,你可以一直睡在那里,到时候房东会来找你的。把钥匙给他就可以了,另外还有水电煤我已经交了押金八百块,不会超过这个数字,退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