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希望她过得一如既往,衣食无忧,就是他不在人世,他的关照依然会在,他给她的无忧无虑一直能延续到她和他在另一个世界相见。他是个多情汉呢。
在另一个世界?难道到了那里她还会理他?一个冒牌王子,一个跟法律和警察作对的恶棍(她是世俗的,所受的教育使她认为警察的对立面就是她的对立面)。
在那个酒店住到一个礼拜时,她怀抱里的孩子都挡不住男客人们朝她抛来的投石问路的微笑。日本男人韩国男人香港男人似乎都不介意跟一个年轻的小母亲吃一次下午茶,或一顿晚餐,尽管谁都明白这样的茶和餐会导致什么。
她想无论如何也得离开酒店了。可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如此无用,连东西南北也找不着。从酒店到长途汽车站不过两公里,她都感到赤地千里,无从始步。像她这样的美丽寄生虫在曾经的豪华公寓和别墅小区都不少,而到了外面,她意识到从人到虫的退化可以很快,而从虫向人再进化,几乎不可能。
她好不容易乘上出租车,到了长途汽车站。上长途车的人浑身汗泥,斜叼烟卷,自己的鞋底印印在了别人的背上或肩上。出租汽车司机建议她直接坐他的车去东莞。她跟他上了道才想到,价钱不问,到时他狮子大开口怎么办。可她绝对不敢在半路上问价。问价有用吗?他开出天价她也只有乘他的车,不然她和孩子就会被他扔在烈日炎炎的高速公路上。这几年她只坐过自家的车,从来没发现出租车司机原来一脸匪相。她怎么会上他的车,孤儿寡母的被他拉到高速公路上?……这一刻她觉得公共汽车站那个拳打脚踢、浑身汗泥、满口粗话的人群多么安全。
她小心翼翼地编着谎言,跟出租车司机闲聊。人可以不说一句实话地把一场对话进行到底,这是她的一大发现。司机是河南人,河南人是当地的出租车行当中的最大帮派。司机所有的话题都是在讲这个镇上的丑闻。丑闻在这里是正常事,而一个像小姐这样有气质有身份的女人出出进进倒引起人家闲话。什么闲话?闲话多了!……
她渐渐听出自己在发廊窗帘后面那些浓妆重彩的眼睛里是什么样儿:那个名牌包包肯定是真货!还戴钻石呢!又进银行了!要有她那么多钱就好了!现在老板、当官的把二奶都养在酒店里?那多费钱?她不像二奶,像从海外回来探亲的。嫁给日本鬼子了?说不定嫁给韩国鬼子了呢!她穿的衣服像韩国的……
车把她开到东莞时,她已经是个不该在乎价钱、教养第一的日本人太太,或韩国人太太。她把钞票交到河南司机伸不展的手上,心里给剜了一样疼。她从来没学会洒脱的太太作风,每一分钱怎样花出去,她都看得到一根清清楚楚的轨迹。如此稀里糊涂让一大笔钞票从钱包里消失,她的心情为此低沉了很久。
她在安静的近郊租了个一居室公寓,刚放好行李,就下楼去逛超市。她要从美丽的寄生虫再次进化成人。在超市门口,她一面颠着背上的孩子,一面看各种培训班广告。原来只要有愿望,什么年纪都能做学生的。可学的那么多,速记、电脑、文秘……她比站在一格格的新鲜瓜果前面还眼花缭乱,莫衷一是。
最后她选定了两年的财会学校。她并不急着以学历换饭吃。感谢林伟宏,提供了她一辈子的饭票,假如她只吃尖椒炒肉丝、豆豉炒苦瓜的话。她没有顿顿吃龙虾的奢望。
她打定了上学的主意之后,就开始物色保姆。她想到曾经一块儿出村的女伴儿们。她会付一份优厚的工资,比她们在夜总会让青春腐烂要强多了。
一家家夜总会打听下来,她找到了一个姓吴的同乡。其他姐妹呢?去广州、深圳了,记得柳亚兰吗?她死了。啊?她还不到十八岁呢,怎么死的?吸毒死的。怎么吸上毒了?谁不吸毒?都吸。柳亚兰吸过头了。
她赶紧不再提请这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