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943年——吴明 吴秀秀 穆勉之 张腊狗
货递上一杯茶。他瞅瞅张腊狗,发现他的额头上居然没有一点汗。腊狗这老狗日的也怪了,无端发这么大的脾气,不晓得是对这哪个来的。显然,不是对这个黑伢。黑伢算得个么事呢?多半是敲山震虎,怕我们这些人看着他病了,马虎了他。“黑伢不懂事,不会说话,看他平时蛮听话,也蛮辛苦的,您家就饶了他咧。”
“噢,那倒也是的,听说,平时也是蛮听话的。”张腊狗复又倒在躺椅上,吁出很长的一口气来,“荒货哇,不是我无端的发脾气呀!你是香堂的老人了,你也晓得,这多年我们是几不容易!起起落落,死人翻船,晓得几多变故,我们这个堂口就是冇倒!这汉口哇,随哪个掌作,都有我们的一碗饭!我是怕翻船哪!年轻的时节呀,不晓得怕死,到老了啵,黄土快埋到眉毛尖的时节,倒怕起死来了,哦,我怎么说远了咧?黑伢呀,我问你,上回押运粮食,洪门的那个老六毛芋头,到底是么样死的?”也许是听了荒货的劝,也许是发泄之后通了筋络,张腊狗语气舒缓了。
“噢,您家是问那个瘌痢脑壳呀!回堂主的话,他么样死的,我们都冇看到哇!倒是他叛变日本人通新四军,是新四军的人说的,还是当着众兄弟的面说的咧,这是都听到了的。”听了张腊狗的问题,黑伢松了一口气。在他看来,张腊狗今天对他发脾气,真是冇得一点来由。他黑伢算什么呢?顶多也就算是个小虾子吧,值得他老堂主亲自发这大的脾气?听堂主的口气,像是哪个上了我们吴队长的眼药吧?
“个把妈你们几个,都是吴队长身边的人,要多注意他的安全,他是个人才!么样,上回,他是不是吃了蛮大的亏呀?”张腊狗问得懒洋洋的,荒货听得却是一惊:么样哦,堂主像是怀疑吴明了咧?
“回堂主的话,我们都是堂主的人,跟在副大队长身边,也是为堂主办事。就是吴副大队长,也总是教训我们,要忠于堂主。就说上回被新四军捉的事,吴副大队长就一直跟我们关在一起,罪倒是冇受么蛮大的罪,只是那么热的天,都闷在一间屋子里头,总是不舒服唦您家。”黑伢似乎听出了张腊狗问话的意思,说出的话,张腊狗和荒货都听得蛮舒服。
荒货又瞥一眼张腊狗,见堂主脸上很舒展,为吴明松了一口气:黑伢这杂种,莫看长得黑不溜秋的,脑壳还蛮灵光,嘴巴也蛮溜耍咧!看么时候,要跟吴明这小杂种透个信,凡事要多长个心眼,莫只晓得挖着脑壳苕做。
“好,个把妈的黑伢,你小杂种嘴巴子还蛮是那回事!”张腊狗脸上那些朝下松垂的线折子,难得地朝上抻了抻。“我跟你说哦,黑伢,老子相信你的话,吴副大队长早就跟我说了,老子只是想对一下实,为么事咧,就为洪门穆勉之那个杂种,还想当警察局长,放出话来,意思是我们冤枉了他的人,老子不得不过细些!你的嘴巴子,灵光倒是灵光,在该关紧点的时候,要像屁眼夹屎样地,给老子夹紧!”
听到张腊狗骂骂咧咧的,黑伢和荒货都放心了。
他们都晓得,不怕堂主骂人,就怕堂主垮脸。
牛皮巷是一条长不到五十步、宽不过五尺的小巷子,鸡肠子样地和其它同样鸡肠子样的小巷子联在一起。原先青麻石铺的石板路,眼下已经脏得很难看出本色了。也是,路是要人走的,出门的人少了,走路的人少了,路也就疏懒了。这种细窄巷子有一样好处,那就是热天显得特别荫凉,这当然是太阳很少直接照射进来的缘故。
从牛皮巷一家小杂货铺出来,瞅一眼巷子外头白花花的阳光,毛烟筒打了个很夸张的喷嚏,晃了晃细长颈子上的瘦脑袋。
“嚯嚯咧!巷子外头的太阳,真是刺人哪!”
“是哦,是哦,都快三伏了么,也该是热的时候了”孙孝忠眯缝起他那双本来很大的眼睛,嘴里附和着毛烟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