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926年——冯子高 刘宗祥 张腊狗 陆小山
行兑现。言而总之,总而言之,就是一个钱字。而中国人,哪怕你是革命党,最缺的,恰恰就是钱!”
这些话,刘宗祥只能闷在肚子里。毕竟,他不是革命党。还是他老早就对冯子高说过的,他最关心的,永远是生意。随便哪个当政,他都是做生意,都是赚钱纳税。如果要他选择,他当然选择革命党。
李长江兄弟俩,都能理解刘老板的这种态度,有这样的政治倾向,作为一个兼做外国买办的大商人,就已经很不简单了。还要什么呢?难道要刘宗祥像他们一样上前线吗?
从省城那边过来,刚一上岸,被江风收干了的汗,又不失时机地冒了一身一脸。
李汉江潦潦草草用袖子横着在脸上一抹。这动作,与他眼下的打扮很相称。半长不长的一件夏布衫子,已经洗褪了本色,一脸的疲惫之色,只有为生计不得不频频奔波的小店员、小老板才有。在这热死人的天里,还这般辛苦匆忙,汉口武昌两边跑的小店员小生意人,不引人注意。
太阳偏了西,热浪仍滚滚。
一上码头,就等于是被投进了太上老君的八卦炉。弥漫在空中的土黄色尘粉,就像是腾腾的热焰,除了在人的周身炙烤,还往人身上一切可以钻的地方钻。李汉江感到自己身体里一点水都没有了。舌头动了动,比平时迟缓得多,有限的唾液像胶汁,黏稠得似把舌头粘住了。舌头不动还好,一动,一种苦涩,就在整个舌面上蔓延开来。
他朝一江春茶楼瞄了一眼。里头像没有几个茶客。喝早茶的客人已走了,喝晚茶的客人还没有来。只有一两个完全把茶馆当家的老茶油子,似被茶醉了,点缀在茶馆里,仿佛告诉人们,在这个世界上,醉着比清醒好。
李汉江只是朝一江春茶楼里伸了伸颈子,就又缩了回来。显然,这里没有大碗茶。没有那种后湖沿人家这个季节必备的花红叶子凉茶。李汉江恰是最没有耐心,一本正经坐在那里咝咝吁吁喝热腾腾苦茶的。李汉江还没到从苦中品出甜来的年纪。
“米——酒!复——南米酒!”
正准备掉头走,隔壁巷子里传出一声尖细的吆喝。听声音,晓得这是真正的湖南人,“湖”叫成了“复”。
李汉江连喝了两碗,才觉得自己是一条晒干了的鱼,被糟得有些软了。
“再来两碗!”
这种湖南米酒,不是装在大瓮或酒坛子里的。酿的时候,就是用这种比小酒盅大不了多少的碗,一碗碗地装着发酵的。这看似碗实是盅的容器面上,是一层白花花的酒酿子,底下,就那么一口甜甜的水。实在话,这样雅致的物事,真正应该在大雅之堂慢慢啜饮才是。
有了这么几碗湖南米酒在肚里,反倒把饥虫子给撩上来了。
“唉,蝶儿呃,你在哪里哟,这多天都不见面!”
中午随便来碗热干面,或者凉面,或者绿豆稀饭,也就混过去了。一到晚上这餐饭,李汉江一感到肚子饿,首先就想到自己的妻子。在南边,天各一方,那是没有办法。这在一个城市里,自己回来好几天了,连蝶儿的面都还没见到。这实在是太残酷。与其说是肚子饿,莫若说是精神饿。秀秀悄悄告诉过李汉江,冯蝶儿是受当局注意的人物,居无定所,但是,她有时候到刘园来。她有刘园后门的钥匙。
“唉,这丫头,心也变得太细了,说是怕连累我们。真是,有个么关系咧,虽然我不是你们的么这个党那个党,经过的,看过的,流血死人的事,只怕比你们要多得多咯!”那天跟芦花帮忙整理刘园后头那间茅草屋,作汉江的住处,秀秀说一句叹三口气。“我才不管这党那党的咧,我只要你们这些人平平安安。你们要是有么为难的排不开的事,只要我做得到的,就尽管说。怕个么事咧,人活一百岁是死,活一百天还不是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