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汪卓伦有了冷淡的表情。在现在他不能接受任何单独对于他的同情,更不能接受这种同情。他没有回答,他转身,以强韧的、自信的大步走了回来。
走进房,他感到了苦恼,他做错了事。但像人们常有的情形一样,他想说明他并没有错:他做这个是因为蒋淑华所给他的强大的幸福。
仆人在搬箱子。蒋淑华坐在桌边,在听到他底脚步声时看着门。
“这种东西!要不是为了弟弟……”她说,感到他底情绪,沉默了,看着他。
“她——其实很可怜。”汪卓伦温柔地笑着说。这几天他觉得别人都可怜。
“你不知道,她俗恶不堪!她全家堕落!而她自以为了不起,这是最坏的,我不能想到我会和这样的人同在一个世界上!”蒋淑华说,脸变白,显然不能抑制她底激动,“你不知道,她昨天就要看东西!我说,东西不在这里,”她露出自制的、忿恨的表情看了不安的汪卓伦一眼,沉默了。汪卓伦站在她面前,苦恼地,小孩似地笑着。
“那么,我不应该,”他温柔地说,“我是太高兴,觉得看一看没有关系,而且这些东西毫无意思……”
“但是,这是我们父亲底纪念,你知道我底半生。”蒋淑华凄凉地说,低着头。
汪卓伦苦恼地沉默很久。他还不知道她有这个情感,在以前,她对这些东西是特别轻视的。
“我不应该,是的,我太喜欢,也许不应该太喜欢,但是我是这样……满意……我错,啊!”
蒋淑华认为他怀疑他底——他们底幸福。常常是这样,说话和听话同样是很难的。她底下颔颤抖着。
“你明白我们底家,你……明白我底半生。”她激动地说,迅速地播弄着衣角。
汪卓伦注视着她,有了怀疑。但同时他决定完全认错;不说任何话,完全认错。他恳求地,温柔地,凝视着她。在接触到她底哀愁的视线的时候,他就严肃地微笑了。“淑华,我曾经想,我要做一个女人底最好的儿子,也要做一个女人底最好的丈夫!”他说,带着强有力的,激动的表情。
蒋淑华抬头凝视着他,流泪了。汪卓伦怕激动——他明白他说了什么——带着泪湿的眼睛走开去。
十月初的一天,金素痕和蒋蔚祖到下关去收租,大部分的租钱是可以收到的,但总要金素痕或金小川亲自去。收租以后,金素痕把钱全部地交给了丈夫,要他买一点东西,然后绕小路进城,她告诉丈夫说,她是去找一找表姐,蒋蔚祖看着她底车子走开,慢慢地走进城。
是晴明的,温暖的日子。蒋蔚祖安静地走着,挹江门内两边的斜坡上的变黄了的草木令他愉快。想到好久以来都淹没在女色和尘俗中,现在又能够感到自然界底变化——在尘俗旁边进行着的静穆的,端丽的变化,他底心里充满了新鲜的感觉。草色变黄,在暖和的、金色的太阳下,人行道树在悄悄地落叶。在城市上面,是淡蓝色的,高远的天空。天上飞着什么,一定地、经常地飞着什么,——鹰或者鸽子;一切是这样好,这样和畅。
蒋蔚祖想到他底生活是那样的黑暗,那样的痛苦,是堕落得很深了。想到人类是堕落得很深了,但自然界却永远柔顺、静穆、崇高。他拾了一片落叶,嗅着它,带着温柔的,安宁的心情慢慢地行走着。
“我以前常常有这样的心境,那时候——多好。”他想:“我为什么不看见,不相信?她是没有错的,但为何她不看见这些——这些草,这些落叶?是的,总是责怪。但是产业有什么好处?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人生短促,怎么能够为了金钱?留给哪个呢?留给儿子,像父亲留给我们一样,那是无益的!并且现在人是过着怎样的一种生活啊?她怎么能够不了解,以她底聪明,她何以能够不看到在这个太阳下,这些叶子变黄,而且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