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声音说,移动着身体,想到父亲心里不会满意,她叹息了一声。老人看着她。
“这些,我不要,爹。”忽然蒋淑华用兴奋的声音说,脸更白了;“因为我不能要,我也不需要,我只求过活,我在这十年里对不住爹爹!”她说,苍白的脸上有了严肃的、坚决的、矜持的表情,眼里有了泪水。
但老人摇着头向她怜惜地笑着。
“爹,我说了,我心里……你,你总该明白我不讲假话!”
老人笑出了讽刺的,虚假的声音。老人显然很痛苦。“呆子,小孩子,啊!”他说,徘徊起来。
“我只要那个房子,只要——顶多,只再要水西门外的那一栋!我喜欢乡下,我们去修理。爹要是肯,就给这个。”蒋淑华固执地说,“另外,我要,我要苏州一点小东西。不过没有多大关系。我想将来这是很有价值的。爹,并不是钱。”她说,疲乏地靠到椅背上去,以火热的眼睛看着父亲。老人站住,焦躁地做手势使她停止。
“呆子!”他说,“你要什么,我晓得。啊,不许再说!为什么你这个鬼像,哪个敢说你拿多了!哪个敢说!”他愤怒地大声说。
“不是,爹,决不是!”蒋淑华锐声说。
“傻子啊!你要的,我晓得。”老人愤怒地说,“不许再说,我给你看看,看是不是,看看!”他说,迅速地在箱子前面蹲了下来。
蒋淑华没有动,看着父亲底在箱子前面移动着的身躯。看见父亲从一口箱子里翻出了貂皮和狐皮一类的东西,她痛苦地皱着眉。
老人又打开一口箱子,同时笑出声音来。蒋淑华站起来,走了过去,立刻蹲下来,伏在父亲底肩膀上啜泣了。她啜泣,因为这口箱子里的晶莹的东西正是她梦想留给她底未来的孩子们的,因为父亲是这样的理解她,并且,她啜泣,因为过去的、黄金般的时代不可复返了,因为那个黄金时代是被各种错误和矫情损害了。
老人左手抓着一件东西,用右手轻轻地抚摩着这个回来了的,但又要离开的女儿。老人嗅鼻子,滚下了眼泪来。
老人对蒋淑华所精致地布置的一切很满意——至少在外表上是如此。因为在蒋淑华领他走进明亮的、洁白的、窗前挂着纱幔的房间,骄矜地、带着那种雅致的审美态度向他指示家具底位置和陈列,并且说明她虽然也喜欢父亲所喜欢的,但现在的南京妨碍了这个时,老人曾经愉快地笑着点头。他在蒋淑华底雅致的世界里站了很久,显出很大的耐心。
蒋蔚祖当时就来过,带来了礼物,这些礼物显出他底漫不经心。它们显然不是金素痕选择的。蒋淑媛问他买了好多钱,他不耐烦地回答了大概的数目。蒋淑媛兴奋地描写说,他一定是买东西时没有和店家算帐,不要找钱,掉头就跑。他烦闷地点头。回答说:“我不像你们那样小气。”这个回答使蒋淑媛不快,于是老人谴责了蒋蔚祖。
老人显然不愿提起家务。这次来南京,他对一切花钱的事表示了赞许。于是大家买燕窝之类的东西给他——这些东西他其实是并不缺少的。“够了。你们干什么?”他说,这句话在大家无疑地等于赞许,他深思地、但简短地提到蒋少祖,大家说这次蒋少祖夫妇有事不能来,已经来了电报,他就沉默,谈到别的上面去。晚上他向女儿中间的一个简短地说,他愿意蒋少祖夫妇回一趟苏州。“有些事情要交代。”他说。第二天,年老的世交们来访,下午,金小川和金素痕来。老人在和世交们谈话时,谴责当代,预言未来,显得非常的兴奋。但一和金小川交涉,他便显出涣散、沉闷、不愿意。
因老人底来到而淡妆了的金素痕,在问好之后便退了出来,金小川谄媚地看着老人——好像他是奴仆。金小川即刻便说到下关房产的事,说必须主人亲自去交涉。
老人抽着水烟,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