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坐在树上,在笑,腿在树枝间摇摆。
“他是死了,我底蔚祖!”老人想,他底手电落了下来。
“有鬼,”他说,“有鬼,有鬼,那里,你们看!”警察们挤在一起,假装不在乎。
“老先生,不是……啊,快些,你拿手电照!照呀!”
蒋捷三站着,颤抖着,警察们互相抢手电,但手电已经跌坏。
“老先生……;我说……我们走……”警察之一说。“怕什么呀!”瘦的,害眼病的,活泼的警察说。“我就不怕,看吧。”于是他两腿抖着向颓倒的围墙走去,并且叫出声音来。他在逞强,但他在和自己开玩笑,这个好人!立刻他恐怖地跑回来,抓着他底伙伴。
“不要怕!”蒋捷三以空洞的大声说。
年青的警察们发觉他是最勇敢的,就围住他:有人抓住他。可怜的老人伸手保护他们。他继续看见鬼们底活动,继续看见他底可怜的蒋蔚祖:他底腿在树枝间摇摆。他站着,信仰自己全生涯底正直,向鬼们祷告着。寒风呼嘘,狗们远远近近地呜咽着。
“各位死人,各位尊神,我蒋捷三就要来了!”蒋捷三以空洞的大声说。警察们恐怖地看着他,在他身边战栗着。“走呀,走呀!倒楣!……”
“怕什么?”蒋捷三厉声说。于是继续以可怕的,非人的声音向大树说话。
他把警察害得回去生病。他究竟看见什么?他究竟想些什么?他究竟怀念什么?说些什么?——没有人知道,警察们不敢听,并且不能懂得。他说了很多。显然他确信自己要死了,而这是解说和安慰。
他是和这棵伟大的树一样,在严寒的黑夜里产生了奇异的,可怖的,迷人的东西。
蒋捷三看见自己底瘦长的,黑须的父亲走下树,向他走来。
“你不要找蔚祖,他平安。你也苦够了——这个世界完了!”父亲说。
“我一生有错吗?”蒋捷三问。
父亲笑而不答,然后点头,隐去。
“我一生有错吗?”蒋捷三问。
“老先生,那边有人来了!”警察说,他们互相挨紧,现在已不是鬼,而是蒋捷三底发疯令他们恐怖了。看见有灯笼走近,他们高兴起来。
但蒋捷三站着不动。不看见灯笼。
“蔚祖!蔚祖!这是乌衣巷,这是宰相家!”蒋捷三说,转身迅速地走去。“蔚祖!蔚祖啊!”他喊。
午夜后,恐怖的,发烧的警察们送蒋捷三到家。老人惨白,冰冷,不停地说着话,倚在两位哭着的女儿身上走进房。“给警察一点钱,多一点!……”老人做手势,“他们骇死了!……蔚祖啊!儿啊!”
瘦长的,害眼的,活泼的警察在堂屋里向汪卓伦高声讲鬼。他们都确信他们看见了鬼。他们敢赌一只鸡。蒋淑珍走出来,哭着,数钞票。
“谢谢各位。”她可怜地说。“没有预备东西吃,家庭不幸……”她说,揩着眼泪。
但警察们不接受,因为他们已经共同经历了这个家庭底苦难。他们跑掉了。
蒋捷三第二天坚持要回苏州,他想象蒋蔚祖已经回苏州。
在不幸的父亲追逐着他底幽灵奔跑的时候,蒋蔚祖依然被锁在那间房里。金素痕每天来看他,有时带着小孩。在这些争闹后,特别在妆扮了寡妇后,金素痕对小孩及丈夫发生了凄切的感情;并且有了某种热爱。在小孩被蒋家底人们抢夺后,她发现了小孩在她心上的存在,感到痛苦。以前她只是出钱养小孩,和养一匹狗没有什么分别,但现在她觉得小孩对于她底凄凉的心和悲惨的生活是异常的重要。于是她把小孩从奶妈处带回家,好几夜抱着他睡在身边!醒来时感到他底柔软的小躯体,每次总热烈地感伤。她百般抚爱小孩——一切是已经铸成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