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对小孩发生了几乎是肉体的情爱。她发觉自己年岁增大,华美的时代已经过去,于是这种急剧的情爱给她以安慰:但又给她以新的痛苦。
在金素痕底生涯里一切都是急剧的,她所从而生长的是一个多变的、荒唐的世界。她是逞强的女人,她底愚顽的心里有着一些可悲的东西,这些东西支配她一生。
在这次的争斗后,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她是确定地胜利了。她很痛苦,感到悲哀,常常想: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为了什么呢?而最不幸的,是她此后必得担负蒋蔚祖底命运。蒋蔚祖此后除了是她底发疯的丈夫外,不再是别的什么了。常常的,在某种非人力所能战胜的,残酷的形势下面,人们底意志力变得无用,人们就求助于坦白的、谦逊的心灵;每个人底心里总有这一份东西的。现在,这个以残酷著名的妇人开始求助于这一份东西。她在深夜里醒着,静静地躺着,觉得自己底毁灭了的良知正在复苏。
她好几天孤独着,除了去看蒋蔚祖。她好像已经忘去了她底美丽的思想和感情。她穿着凌乱的衣服上街,忙着替小孩买东西,并且对一切朋友冷淡。蒋家底人们随后便知道了这些,然而他们讥笑她虚伪。
初一下午,她带小孩去看蒋蔚祖,给他带去了年食和一个平凡的妇人所能有的爱心。她在蒋蔚祖房里坐了很久,看他以令人难受的姿势抚爱小孩,对他说一些最简单的话。
她问他觉不觉得有病,问他想吃什么。最后问他这几天想些什么。
蒋蔚祖思索着,他总是思索着。他不回答,走来走去。他这几天在想着父亲。他对金素痕持着傲慢不逊的态度。
现在他觉得他对金素痕是很有权威的。他觉得金素痕已经向他屈服了。
“一个女人算得什么!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恩爱是父子!”他走来走去,想着,“我简直是禽兽,她在骗我!她这两天倒不开玩笑,但是为什么她让我关在这里?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海阔天空!我是记得那一对燕子的!它们明年春天一定要飞回苏州!”他想。
他露出愁惨的,柔弱的表情。
“你要怎样?要不要下乡去住?我想你隔几天回苏州看看。你回苏州的时候就说你三十晚上才到我这里,好不好?”金素痕说,恳切地看着他。
蒋蔚祖露出凶残的表情。
“不回!不回!”他说。“但是为什么我要说谎?混账东西!”他说。
“哪个叫你说谎呀!随便你好了,又不是我叫你来的!”金素痕说,痛苦得颤抖。
“你要怎样?”蒋蔚祖暴戾地说,看着她。“哈,我们底儿子!”他说,看着阿顺。然后他凶恶地走向衣柜。“我一天不死,你一天也不要想快快活活地嫁人!有本领你毒死我!”于是他又开始思索。他瞥见桌上的软糕,就站住不动,开始怀疑那上面有毒药。他笑,摇头,抓起软糕来。“阿顺,吃!”他说。
金素痕恐惧地看着他。看见她底表情,他更就确信。小孩畏缩地伸手接糕,他缩回手来,递给金素痕。“你吃!”他厉声说。
“何必呢,蔚祖!……”金素痕说,流下了羞辱的眼泪。“吃!”
金素痕接过糕来,痛苦地吃了一口,然后看着他。“啊,啊!这次又上当!”蒋蔚祖说:“能生能死,是大丈夫!”
“蔚祖!蔚祖!”金素痕痛苦她叫。“多么伤心啊!”她哭,跺着脚。
小孩恐怖地哭起来。
“你伤心,我不伤心!不许哭,我死了你才不哭!”他厉声说。“阿顺,不哭,不要学她,她不要脸!”他温和地,然而威吓地向小孩说,“不要学她,也不要学我,做强盗,做贼,杀人放火都好,就是不要学我!你底父母是禽兽,你是小禽兽!”他在小孩底哭声里大声说,“这是畜牲底世界,你是小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