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是一串急剧的,充满自信的行动;在这个行动里金素痕显得生气蓬勃。她知道她要做什么,她明白她决不会失败。
果然不出她意料:到家时,黄昏,她遇到了冯家贵。
蒋家底老仆焦急地、茫然地站在院落里,看见她,向她鞠躬,并且向她卑微地微笑。
“大奶奶!有封信,有封信……”
金素痕轻蔑地看了信。
“你来干什么?”她把信摔在地上。
“大奶奶,我找大少爷,信里写的,大少爷!”冯家贵说,捡起信来。
“大少爷?他在苏州锁着呀!”
“啊啊,大奶奶,发慈悲,”仆人鞠躬,开始哭泣:“老太爷底命根,大奶奶,今天早上来南京的,大奶奶,找一找,发慈悲。……”
“我哪里找去,叫你底老太爷来找!”
冯家贵蒙住脸大声啼哭着。金素痕冷笑,抛给他五块钱,走了进去。
冯家贵看着她走进去,咬牙齿,随即撕毁她底钞票像她抛信一样把它抛在地上。
冯家贵老腿打抖,露出了不可侵犯的愤怒的、庄严的表情,走了出去。
金素痕冷笑着回到房里来,坐在桌边。笑容未离开,她热烈地流泪。她是非常地激动:从此她要胜利,压倒有名的蒋家姊妹们,从此她要走一条险恶的道路了。她流泪,觉得她同情而且怜悯老人。“爹爹啊!”她温柔地喊。她流泪,因为人生太凄凉。
忽然一颗石子击在窗框上。接着又是一颗,跃进窗户落在地板上。并且滚到痰盂边。金素痕向窗户转身,看见了立在菜地里的冯家贵。夕阳底金红的光辉照耀着菜地,和菜地后的溷浊的小河。冯家贵仰视着窗户,他底银白的光头在霞光里发闪。
红光照在金素痕脸上。金素痕向山边的落日看了一眼,静静地站了起来。
冯家贵仰着头向她仇恨地笑着,垂着手,手里有石子,冯家贵底笑容表示,他现在是什么都不在乎了。
“这个老头子这几十年怎样过活的?”金素痕严肃地想,看着夕阳,“我们是怎样过活的?我们活着,吵着,为了什么?”她想。
“冯家贵,你回去,说……”她停顿了,因为,在庄严的落日里,有了放弃一切的柔弱的心情。她凝视着下面的白发的老人。“冯家贵,你回去,说我就来苏州!”她大声叫,猛力闭上窗户。
她在窗户里凝视着冯家贵。白发的老人放下石子,拖衣袖揩了眼泪,转身向泛着红光的宁静如梦的小河蹒跚地走去。她大声叹息,颓然坐下。
晚上她去安慰蒋蔚祖。她明白,给他的抚慰愈多,他底忍耐力便愈持久。她告诉他,为了试验他底心,她要锁上他,假若他这两天内要逃跑,那么她便永远和他分离。
好像她是为了爱情而锁上他;因为老人是为了爱情而锁上他的。于是,发疯的蒋蔚祖从这一把锁逃进另一把锁。
金素痕,洗去了脸上的脂粉,穿上了黑衣,头上戴了白绒花,妆扮得像寡妇,乘夜车到苏州去。
冯家贵在车里打瞌睡,午夜到苏州。蒋捷三没有睡,招他进房,老仆人气促,不能说话,蒋捷三带着冷酷的笑容看着他。冯家贵显然不能说出一句中肯的话来;情绪窒息他,并且他不敢判断。
“大奶奶说要来苏州,她说,那时候我在……”
“哪个要来苏州?”主人轻轻地捶桌子。愤怒地问。“她,大奶奶。”
于是冯家贵说了一切,说到他怎样抛石子,看大少爷在不在房里,因为金家的人不许他进房。说到他怎样地撕去了钞票,他激动地笑着,觉得这是替主人保持了威严。最后他说,小姐们说,一定在大奶奶那里。
蒋捷三无表情地听他说完,挥他出去。但随即又找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