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汪卓伦坐下来,严肃地看了插在窗边的精巧的纸花一眼。“我等了好久好久。”蒋淑华忧愁地说,显然有些不满。“今天我迟了,因为部里发生了一件事。”汪卓伦说,看着妻子,试探她是否有兴趣,是否听出了他底声调底严肃。蒋淑华疲倦地吃着饭:她显然没有兴趣。
“不跟她说吗?不,要说,但是说什么?”汪卓伦苦恼地想。吃着饭没有说话。
“我又不舒服了。”蒋淑华说。“总是没有味道,倦得很。”她沉思着加上说。
“是的。要早一点休息!”汪卓伦怕自己底话虚伪,诚恳地看着她。
“我写了一封信给少祖,你看好吧?”
“好的,怎样写?……不,等下给我看。”
但蒋淑华露出了不快的、矜持的表情,一定要他即刻就看:显然她认为自己这个行动是有意义的、重大的。信里充满了忧伤。蒋淑华回忆过去,讲到苏州底花,请求蒋少祖不要忘记这些花,并不要忘记她们。这种忧伤的倾诉,这种凄凉的回忆使汪卓伦感到了蒋淑华近来的内心生活。他好久便把她底内心生活认为是当然如此的,疏忽了它。看完以后,他凝视了信上的秀丽的字迹好久。
“怎样?”蒋淑华露出热切的,妒嫉的表情,问。汪卓伦抬头,向她动情地笑了。
但即刻他严肃了。
“怎样?”蒋淑华问。
“很,很好。”汪卓伦说,内心有痛苦。“为什么我这样疏忽?为什么她和我分离得这样远?为什么她不看到这一切的无益,不看到更重大的东西?不过在她,这是非常重要的……怎么办呢,她为这个而生活?我不应该自私,那么,什么是有价值的?我要跟她说。”他想。
“怕少祖那个人未必注意这些的。”他带着含蓄的柔韧的表情说。
“何以见得?”
“因为,人的生活不同,心和心之间就不能相通。”他笑,用笑容证明这话底意义。
蒋淑华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严峻地皱着眉。
“要是果然如此,当初就不该!”她说,长声叹息,有了眼泪。
“淑华!”他唤。他底酸楚的,潮湿的眼睛说:“看吧,我在这里,即使一切全没有了,我总存在,我总是最理解,最温良的!”
“你们部里有什么事?”蒋淑华勉强地问。
“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汪卓伦说。诧异自己底心情底突然的改变,盼顾周围:周围的一切给了这种改变以有力的证实。“是的,我才注意到,这里是桌子,晚餐,纸花,她,不是什么国民,社会,那些意义原是虚伪的,我有什么要求?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明天将和今天一样,和昨天一样,而在这里,没有另外的——只有这一切,我底一切,这才是真实的。”他想。
“不过,你这样跟少祖写,你是对的。”他说,脸上有有力的、柔韧的表情。
他底动作和缓、有力、柔和,这是他底最大的特色。这种动作和表情是与急剧的动作表情不同的。后者尽量地、夸张地表现一切,前者却含蓄地暗示一切。“我现在和你在一起,感到你底心,我已经丢开了别的了,你晓得。我认为只有你底欢喜和苦恼,和我们所创造的一切,是最重要的。你,明白吗?”汪卓伦底这种表情说。
蒋淑华严肃地注意着他。她明白这些,但还需要一件东西;她底天性需要汪卓伦给这些以外部的、具体的、言语的证明。
“他们还攻击你吗?”她问。
“倒是我攻击了别人,今天。”汪卓伦柔和地笑着说——怕自己又要讽刺,“明天汪精卫要陪日本人检阅海军!我觉得这是无益的!”他说了一切。但是站在平常的、普通的立场上,没有提及他今天一整天所经历的内心波动。他好像有这样的企图:让蒋淑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