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有着一个冰冷的潮流。但他不能明白这个冰冷的潮流底确实的意义。
陆积玉底神情,和她走出房间时所说的话,使他更明白地看见了这个冰冷的潮流。
傅蒲生夫妇后天动身。蒋淑珍有很多事情要解决。晚上,蒋秀菊和蒋纯祖来傅蒲生家。蒋纯祖在春天的时候就因为打破了学校底后门出去喝酒而被学校开除,改进了一个私立中学;现在他是来向姐姐要钱,预备明天动身去上海参加工作的。蒋淑珍希望蒋少祖能够挽留他。她信仰蒋少祖有这个能力。在蒋纯祖到来以前,蒋少祖躺在房里看报,一面沉思着。
他问自己:这个战争能支持多久?摆在前面的,有哪几种可能?假若半途妥协了,中国底命运将怎样?“……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找个人底命运便和中国不可分离,从来没有休息!我们底目的是很单纯的,那么,现在我看见这个‘民族战争’,看见了无数的军队和青年表现了这种意志,于是现在的道路是,这个民族战争走向彻底……它必须毁坏一切回头底可能,像山岳党送掉路易十六。”他想,“是的,我们现在的工作……是的,那个冰冷的潮流就是这样的意义,它是自觉的,它是内发的,然而只能走一段路,那么,我们底工作就是毁坏一切回头底可能,领这个潮流走到它自己并未想到的地方去!
“但另一面,从个人看,每一个时候都是过渡,人生并无真实的价值!”接着他想。“假若价值就是上面想的那个,是不可能的!”(他想到汪卓伦底冷静的眼光)“我们总要求一些东西:要求什么,我现在不知道:我现在究竟怎样,我也不知道。人生底赏罚是不公平的。怎样才叫赏罚,也很难说!那么,在这个荒凉的人生沙漠里,牺牲与不牺牲,也没有真实的标准。一种直观就是标准。按照世俗的标准说,我是不愿牺牲自己的——像汪卓伦那样因绝望而飘流,在直观的标准说,也不够牺牲;那么,亡故的人和飘零的人是一种,我是一种,我受着希望底欺骗,也还有别人对我的希望——骗着别人!是的,对战争我是热烈的,事实如此!我个人却是这样看的:一个民族是绝对的,个人却不是绝对的!那么,在这个荒诞的人世,我要抓住权力,为自己,骗自己,也就是为别人,骗别人——然而却并不骗这个民族的!是的,应该如此!难道还玩少年男女底把戏吗?”他想。
蒋淑珍抱着汪卓伦底小孩进房。他眼睛发红,显然刚刚哭过。但她勉强地笑着。
“他来了!阿静!阿静,抱抱!”她说,怜悯地看着蒋少祖。“他爸爸呢?”
“他把东西都拿过来了!他明天早上动身了!”“他没有说什么吗?”蒋少祖抱过小孩来,问,希望地看着姐姐,他希望汪卓伦曾经说过什么,关于将来的。“……他叫我们不要耽心,一有机会,他就来汉口的。……他没有说什么!”蒋淑珍流泪,说,但悲哀地笑着。……“我不是怕累,……显见得我这个人没有良心!淑华假若……”她说,无力说下去,揩了眼泪。
蒋少祖避免看姐姐,内心有悲哀,并且感到温柔和孤零。蒋少祖眼睛湿润,吻了小孩,同时感到那在上海、南京和京沪沿线展开着的一切完全属于一个冰冷的潮流。小孩面孔温热,他感动地明白了这个冰冷的潮流。
“谢谢,这一次是彻底的!这一次是成功了!”他想。蒋纯祖,在动乱中成长,早熟,有着毁灭的、孤独的、悲凉的思想。渴望从这孤独、悲凉和毁灭底极底里得到荣誉和无所不容的爱情。他憎恶他所处的苦闷的现实生活;这种苦闷和憎恶,在最近半年是那样尖锐,使他濒于绝望——一个人底初期的绝望。南京底生活窒息青年们,蒋纯祖找不到思想和生活底出路,并且骄傲;六月初,他想到逃走。随后想到自杀。他在这种思想里沉缅了一个月;这种思想给他以激动和骄傲,所以他没有实行。学期完结时,他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