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恋了一个女同学,但他怯弱而骄傲,没有表达。暑假开始时,这个女同学退学到汉口去了,于是整个七月间,蒋纯祖没有离开学校;他每天下午到附近的山上去,坐在一所庙宇底多苔的墙壁下,读书,秘密地写什么,或者凝视山下的在暑热中闪灼着的池塘。蒋淑华底死,深深地刺激了他,他在内心猛烈地做着工作,毁坏了一切。他的结论是:在人间,只有死才是真实的。但他无需去找死,因为他终于要死。
因此他做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不必惧怕——不必惧怕良心和道德。但当他为自己底欲望开始做什么,以及做了什么时,他总有漠然的恐惧;下知恐惧什么,但觉得自己是不能再活下去了。
他后来明白,毁坏得如此彻底,于他是有益的。但现在他在恐怖和苦闷中生活,没有援助和依恃。“假若我自杀了,那么我是骄傲的,但是假若因为我不配做一个人而死了,那怎么办呢?我要找一个纯洁的时间去死!”他在日记里写。但他终于没有找到一个纯洁的时间。
上海战争爆发,蒋纯祖读到了几本关于这个民族战争的哲学的、政治的著作,狂热起来了。每个人都曾经在年青的时候读到过这样的著作,——他们以后再不会读到了。于是,从这几本著作,世界是改变了,世界是热烈的,焕发着光明;蒋纯祖觉得,现在他被拯救了,有了纯洁的时间。南京在战争中激动的时候,蒋纯祖是在狂喜的光明中,怀着大的虔敬注视着一切。他决意和一个同学一路去上海。
于是蒋纯祖迅速地脱开了过去的阴暗和苦闷。到姐姐家来,但不愿明白姐姐,不愿听清楚姐姐底任何话,恐怕再遇到那个阴暗和苦闷。觉得他家里的一切人都代表着这个阴暗和苦闷。
他冷静、戒备、最后一次地来姐姐家——他认为是最后一次。
蒋秀菊忧郁地坐在房中。蒋纯祖走进来,张望了一下。“大姐呢?”不看蒋秀菊,他问。
“她在对面……姐姐,弟弟来了!”蒋秀菊站起来,高声喊。
“你是一定要去?”蒋秀菊,带着那种严肃与耽忧相混合的表情,问。
蒋纯祖看着她,不答。他决意努力忍受这个最后的阴暗。他听到背后有疾速的脚步声。他戒备地笑着转身。蒋淑珍,准备了那种悲切的、严重的感情,怕扰乱这感情,进门便站下,沉默地看着这个弟弟。
“我们决定后天走了!……”蒋淑珍说,呼吸急促,“你呢?”
“我只要一点点钱。”蒋纯祖冷静地说,走到桌边,怀疑地看着她。
蒋淑珍有愤怒的、焦急的表情。蒋少祖抱着小孩进房。蒋纯祖冷静地看了他,看了小孩。蒋纯祖怕阴暗,他底目光变得掩藏。
“你来了。”蒋少祖说。
“怎么阿静在这里?”蒋纯祖看了小孩,问,避免谈到本题。
“你不晓得么?他爹爹要到江阴去了,要去打仗……”蒋淑珍说,于是说了一切。“不过他是非去不可的,因为有命令……”蒋淑珍说,看着弟弟,使他明白。……“啊,你看阿静多乖,多可怜!没有哭一声!”她动情地说,求救于爱情,希望这种最善的感情能够打动弟弟。
蒋纯祖眼睛发光,没有听她,并且戒备着哥哥,他拍手,抱过小孩来,吻了小孩。
“你是要到上海去么?”蒋少祖问。
“是的。”
沉默了。
“你过来,我跟你谈谈。”蒋少祖说,点了烟,走出房。
蒋纯祖放开小孩,跟着哥哥。他知道姐姐在流泪,但假装没有看见。他皱着眉,脸上有假的笑容。
“看你说些什么?”他愤怒地想,同时想到了街上的光明和激动——他即刻就要去了!——跟着哥哥走进房。傅钟芬跑进房。
“小舅!”她兴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