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喊。
“你出去一下。”蒋纯祖严肃地说。
“是的,你出去一下——你坐。”蒋少祖说。
蒋纯祖坐下来,向着窗外。
“你要去上海么?你去做什么?”蒋少祖问。
蒋纯祖坚决地看着他:他底目光回答了他去做什么。“你上海有熟人么?”
“有。没有,也没有关系。”
“你知道上海有危险么?假若有危险,你怎么办?”“那时再看吧。”
又沉默了。蒋少祖沉思地看着弟弟,心里有愤怒。他相信弟弟是没有理智的。蒋纯祖则冷静地看着哥哥,等待一个机会发泄自己底轻蔑与愤恨。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底行动对自己有什么意义。蒋纯祖感到不满,他底被伤害了的自尊心在燃烧着。
“你这半年做些什么?那边为什么开除你?”蒋少祖以家长底态度问。
“他们要开除我,因为我不守他们底纪律!”蒋纯祖回答,极端轻蔑地说“他们底纪律”这几个字。
“你还有一年半就毕业了吧?到汉口继续读书不行么?你应该继续读书。”
“我猜到你要这样说,果然不错!”蒋纯祖兴奋地想。“一个人,假若死了,还读什么书呢?”他以尖锐的声音回答,战栗着,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但感到说了极有意义的话。
他以为哥哥受惊动。但哥哥开了灯,冷静地看着他。“他没有听见么?”他想。
“你明白你自己么?”蒋少祖问,轻轻地皱着眉。“我明白我自己。”蒋纯祖回答。“我并且明白一切人!”他兴奋而轻蔑地加上说,不能抑制自己,说了这个,他感到他果然明白一切人,他们底悲哀和快乐,并且爱一切人。但他所爱的一切人里面现在没有了哥哥。他望着这个不可彻透的,冷淡的哥哥。
“浅薄的东西!现在全是这样浅薄!”蒋少祖想。“我有几句话要说,此外一切随便你。”他说,点烟。“要仔细考虑你底行动,因为别人不能替你负责;”他做手势阻拦弟弟,“别人可以引诱你,说得好听一点,领导你,但不能替你负责,一个人要有一个信仰,不能浅薄浮嚣地乱来!”他露出了严厉的、威胁的表情,“你有信仰么?你信仰什么?”他愤怒地问。
“我信仰人民。”蒋纯祖被哥哥刺激着。骄傲地回答——像一切一九三七年的青年一样地回答。满意这个字:人民。蒋少祖冷笑了一声。
“你从哪里学到这个信仰?”
“我从生活,从这些人底生活。”蒋纯祖回答——像一切一九三七年的青年一样地回答。满意这个字:生活。“你看一些什么书?”
“没有看什么书!”蒋纯祖坚决地回答。
“你走上了一条道路,别人领你去做牺牲。”蒋少祖说,并不真的以为“人民”和“生活”是无辜牺牲底标志,同时觉得弟弟的是被领去做牺牲的——他信仰他底这个感觉,因为觉得自己明白弟弟。他表面上安静、冷淡,心里却因了对弟弟的敌意而痛苦着。“你应该首先懂得,然后再信仰。你知道,我们都是吃这个亏的,现在轮到了你。”他微笑着,说。“你吃过怎样的亏?”蒋纯祖怀疑起来,问。
有一种兴奋出现在蒋少祖底半闭的眼睛里,微笑留在他底脸上。
“人民是一个抽像的字眼,生活,又不是年青人所能明白的。”他说,弹着烟。“你要知道,假借人民底名义,各种势力在斗争,每一种势力都要吸收青年。当然,现在是除了汉奸以外每一种势力都支持战争,但这个世界你明白么?也许不能支持一年!那时候就全国分裂了,各种人都乘机取利。各种人都要抓取你们青年,各种人都说人民!……我讨厌那批恶棍的阴谋!”他说。
蒋纯祖沉默着。在长久的沉默中,突然地、无故地对哥哥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