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们在凉棚下面喝茶。蒋纯祖没有看清楚王桂英,但看到一团艳丽的,热烈的色彩,认出了王桂英。王桂英在愉快地谈笑着,大家听着她。
晚上高韵来了,热情而兴奋,说王桂英已经决定参加剧团,她说王桂英讲述了上海戏剧界底情形:斗争是艰苦的。“难道上海唯一的只是戏剧界么?”蒋纯祖嫉愤地问。“她问到我没有?”他问。
“她只问了一句,她问你什么时候来重庆的。”蒋纯祖笑了一笑,站起来,突然地高声唱歌。兴奋的、忙碌的高韵转身向外走。蒋纯祖沉默,妒嫉地看着她。“你今天晚上还要到哪里去?”蒋纯祖说;“回来!回来!”
他叫,跑出房门,但高韵已经跑下了楼梯,没有回头。
“她和我开玩笑,无耻的女人!……但我底念头多么可怕!”蒋纯祖想,扶住房门。“只是色情,色情!色情!另外的一切全是诡计!我孤独,孤独,没有一个朋友!这些邻居厌恶我!”他走到房里去,然后走出来,走到街上;即刻又走回来,昏乱地倒在床上。他继续和色情斗争,色情带来了痛苦的惩罚。他渴望明天能够再得到高韵,此外他什么也不能想。最后他有了一点温柔的感情,邻家底小孩有哭声,他沮丧地睡去了。
这些时间是这样的混乱,又是这样的简单,这样的可怕。多量的放荡,多量的睡眠,多量的妒嫉和痛苦,多量的虚伪的自慰。他不知道这一切将怎样结束。他想唯有死亡可以结束,但他又从来没有感觉到死亡。
他对王桂英纯粹地嫉恨着,他似乎认为是王桂英败坏了高韵的。但几天之后,王桂英来看他了。这对于他,是一个意外。
王桂英来看他,蒋少祖底弟弟,证明了她无论怎样总不能忘记过去。但这又是在她底全部的风骚的夸耀里做出来的,好像她在往昔是值得夸耀的。好像她已经遗忘了她底往昔。假如她也曾觉得往昔有什么意义的话,那只是因为她需要更多的炫耀,更多的锋芒:在风情里面她体验,并且她肯定她心里的那种追怀。好像那些男子们在衣锦荣归的心情里面体验,他们底对往昔的追怀,王桂英在豪华的风情世界里体验这种追怀。她久已渴望如此:虽然她已饱经风霜,但这个社会却维持了,并且增加了她底幻想:比起湖畔的幻想来,这些幻想是有着更少的忧苦和更多的浮华了。她,王桂英,或许还保留着一些积极的上进心,但这个社会只给她准备了一条道路。现在她觉得她实现了她往昔的梦想了,就是说,她成功了。小报上和电影杂志上称她为泼辣的美人。她到重庆来,并没有想到现在的这种为新的理论所造成的假作严肃的局面,所以她临时有些慌乱:她已经忘记了理论之类的东西了。她访问了那位诗人,从那位诗人底房间里迅速得到了启示。于是她在茶会上说,她已经逃出了黑暗的孤岛,来到了自由的中国,愿意从此和大家共同努力,以挽救祖国的危亡。她和高韵同来,她敲门的时候,蒋纯祖躺在床上看书。门开了,蒋纯祖吃惊地站在床前,眼里有防御的,异常的光辉,王桂英盼顾,笑了一笑,轻盈地走了进来。
“认得我吗?”王桂英说,眼睛做了生动的表情。“认得的。”蒋纯祖冷淡地说,站着不动,看着面孔温柔而严肃的高韵。
在王桂英身上,这一套香港货的,好来坞式样的装束,装着微妙的假肩;她底胸膛赤裸着。她带着盛装妇女的姿势坐下了。
“你从前还是小孩子啊!”她说,眼部有生动的表情。“我这里乱得很!”蒋纯祖冷淡地说,在床边坐了下来。高韵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好像很疲乏,靠在他底肩膀上。但蒋纯祖现在厌恶这个,站起来走到桌边。
“我们大概有六年没有见面了吧?”
“你底哥哥在重庆。”蒋纯祖羞恼地说。
“那么你底那些姐姐们呢?他有那么多好姐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