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有了恐惧。“你不应该问我!你应该问你自己!怎么会这样想?怎么会这样懦弱?”高韵兴奋起来,以悦耳的,嘹亮的声音说。蒋纯祖垂着头,莫名其妙地被感动了,眼里有泪水。高韵温柔地笑着。
“但是……我并不是说……”她以微弱的颤栗的声音说,“……相反的,我怕!”
高韵扶住葡萄架,痛苦地颤栗着,注视着沉默的、变得愚钝的蒋纯祖。这里是青春,这里理智要起来反抗,这里有人生里面的,或这个时代里面的最高的东西监督着,这里没有快乐和诗意。西欧底艺术里面,那些庄严的、自由的个人,以个人的个性为最高的统治者,点燃了一些灯火:这些灯火在这里,微弱了。而在肉体底沉醉和感动里,蒋纯祖底精神沉默了。但他底痛苦突然消失了,他从他底那种胡涂的感动和痛苦的观念里面升了起来;那种无比的欢乐在他底身上扩张了开来,在他底唇边出现有力的微笑。这种欢乐是这样的纯粹;他不曾体验过,他对一个女子,有这样强烈的爱情。于是那些灯火重新照耀着他。
“跟我来。”他底眼光说。他走出葡萄架。他特别敏锐地嗅到一切香气,他走过草地。
高韵慢慢地走着。她柔软地,轻悄地走过草地,她摘下一朵花,随便地嗅了一下用一个柔媚的姿势把它抛到地上去。
他们关上房门,他们不约而同地走到窗边:浓密的枝叶掩映着对面的洗衣作坊底愉快的灯火。小树林沉静着,很平常,可是很美丽:月亮升起来了。他们站着,沉默着,这种沉默使他们底心跳增剧。血涌到心里,涌到脸上来,他们心里有了无比的混乱:整个的混乱的青春集中这里了。他们沉默地互相离开,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即刻就要互相碰触。蒋纯祖突然意识到了,他不满意,甚至于憎恶高韵;这个意识第一次如此鲜明而有意义。但这个意识没有带来痛苦,因为现在他有一千种理由喜悦她,并且爱她。
他们都很想讲一句平常的,最平常的话,以表示他们对人生并不如此无知,但他们不能做到。他们迅速地沉醉了。人们认为,在这种沉醉里,是没有意识和思想的。但事实相反。在情欲底热力散布开来的这个瞬间,有无数的思想细流在运动;而由于从社会各方面来的力量,这些思想里面有些是虚伪的。好像在早晨的阳光里,空气里有无数的细流在运动;有些是放任的,诱惑着以试验自己的。有些是生怯而寒冷的。有些投身到最光亮的地方去,有些向阴影里逃遁。有些是细致的、温柔的、一个倾向随即就被放弃,有些是欢乐而壮快的。
太阳升起来,消灭了这一切。在情欲的热火里,有迅速的,短时间的光明,好像太阳下面,旷野里各处有芬香。随即几乎是同时,有了忧愁、悔恨、抛弃、自爱、并有了对生活的思虑,实际的痛苦。
多次的狂奋,多次的抛弃。黎明的时候,蒋纯祖醒来了。蒋纯祖底最初的感觉是轻柔的,微妙的幸福:房里有柔静的光亮,空气很凉爽。他觉得他成了一个男子了。对于一个男子,没有东西比这更崇高、更美好。也没有东西比这更残忍了。接着蒋纯祖觉得有什么模糊的事故发生了,他只是感觉到轻快,他坐了起来。他轻轻地跳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花园里面的柔美的一切增强了他底幸福,他走回来躺到沙发去,伸直腿。
高韵在蓬乱的头发旁边垂着手臂,沉沉地熟睡着。她裹着单薄的被单,这被单衬出她的美丽的身体来。她在睡梦里有沉静的、温柔的、小孩的表情。但是她几乎是突然地醒来了,抬起头来,惊异地看着蒋纯祖。随即她底头落下去,她重新入睡了。
蒋纯祖觉得他从未被这种眼光注视着。蒋纯祖迅速走过去,喊醒了她。他问她为什么这样看他。她回答说没有这回事:她一点都记不起来。蒋纯祖问她做了怎样的梦,她想了很久,笑了起来,说她梦见了她在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