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赵天知,是欢乐地拖着孙松鹤,凯旋到石桥场来了。王静贤是非常的喜悦,乱跑了一个上午,最后找到了蒋纯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蒋纯祖正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洗脚。这个驼背的,兴奋的老头子,满身大汗,喘着气,抓住他底烟杆跑下来了。蒋纯祖回头,嘲笑地,喜悦地看着他。老夫子露出机密的样子来,告诉了蒋纯祖。
“你为啥子这样高兴啊!”蒋纯祖说,安静地擦着脚。
王静贤有罪地笑了。然后又说了起来。他说,两姊妹现在都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他是多么高兴。他毫无犹豫地说蒋纯祖和孙松鹤是世界上最好的人。特别是蒋纯祖,他底丰富的青春,他底猛烈和他底诗情,是那样地感动了他。他不十分明白这一切的内容,但老年人,荷着过去的创痛,有一种需要:把地面上的美丽的青春留在身边,是一种幸福。他是简直把蒋纯祖宠坏了。他时常给蒋纯祖弄一点钱来。他是五体投地地崇拜蒋纯祖,说他是五百年来仅见的天才。
蒋纯祖喜悦地,嘲弄地看着这个兴奋的老人。蒋纯祖相信,对于任何新的后辈,他都会说他是五百年来仅见的天才的。蒋纯祖知道,在年青时代,在那种急进的潮流里,王静贤曾经大大地干过一下。他卖掉田地,送他底爱人到上海去读书,但这个女子后来到了莫斯科,把他遗弃了。他常常说这个故事,带着无限遗憾的,生动的表情。他是这样的天真,蒋纯祖常常想到,这个世界,是怎样地欺了这个无知的,单纯的人。
“都是这个样子的啊!”王静贤生动地大声说,“我们底时代是过去了,看着你们这两对,又有哪个不高兴啊!咳,我要请客呢!”
“算了吧!”
蒋纯祖摇头,突然兴奋地唱起歌来。瀑布在近处奔泻着,周围有沉闷的蝉声,树影在水面上游动,王静贤快乐地笑着沉默。
孙松鹤和万同菁在新的关系下面的见面,以及他们底态度,谈话,在蒋纯祖看来,是“非常地富于趣味”的。这当然是蒋纯祖底优越的见解;但它,这个见面,也的确是非常地富于趣味的。蒋纯祖,从那种属于美学底范围的立场上,带着精致而深刻的审美的情绪,注视着;但很快地,他就跳到人生底立场上来,从内心发生了一种真挚的严肃,向他底朋友深深地致敬了。
孙松鹤,在新的情绪底下,带着那样热切而紧张的表情和蒋纯祖见面,使蒋纯祖感觉到,在他们中间,所有的阴影都消逝了。孙松鹤热烈地,含着一种痛苦的,悔恨的表现和蒋纯祖握手。显然他底内心紧张使他痛苦。在他的豪爽的,确实的严肃的态度里,蒋纯祖觉得他在说:“这件事情对于我是这样的严重,你知道!你要帮助我!我告诉你一切,并且将要告诉你一切,对你毫不隐瞒!”蒋纯祖在短促的苦恼中感到自己在自己底恋爱里未曾这么做,并且不能这末做。
赵天知已经替孙松鹤传达了,于是他们就一同到学校里来。他们走进蒋纯祖底房间。赵天知,王静贤,都坐着,沉默着。孙松鹤淌着汗,脸上惨白,脸颊不时打颤。他很痛苦:充分地意识到,这件事情,在他底年龄上讲,来得太迟了;他恐惧自己已经硬化,不能适应了。他突然觉得是别人逼迫他做这个;于是他愤怒地向赵天知说了什么。蒋纯祖生动地微笑。这时万同华姊妹走了进来,孙松鹤严肃地,恭敬地站了起来。他站起来好像愤怒地说:“是我,不是别人,我不怕,我要负责!”
门是开着的。万同华最先进门,向大家愉快地微笑。然后她转身喊妹妹。她显出一种烦躁,喊了两声,眼里有嘲笑的光辉。万同菁躲藏在门边,脸涨得通红。终于她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傻憨地笑着,用手帕掩着嘴,跳跃了一下——她是这样的慌乱——走了进来。她向蒋纯祖点头,不看孙松鹤,紧紧地靠着她底姐姐,在房里慌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