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们底家,这是我们祖国!”蒋纯祖说,含着轻蔑的笑容,艰苦地穿着衣服。
“她是哪个?”幼小的汪静走到床前,怀疑地问,指小女孩。
“她是美国人。”蒋纯祖简单地说。
幼小的汪静思索着。
“那么,她……”他敬畏地小声说,指着照片。“你长大了就知道。”蒋纯祖严肃地说。
“小静啊,这里不是你底家,这里不是你底祖国!”蒋纯祖低语,扶着栏杆吃力地走下楼梯。
蒋秀菊,并不如蒋淑珍所担心的,穿着袒胸的衣裳到来。她是穿着鲜明的、淡蓝色的布长衫,显得年青而贤良。但大家看出来,在这种贤良里,她是有了那种为那些教会的妇女们所有的尊严的派头。她在美国读了两年的书,现在回来,她预备到成都的一个教会女中去执教。一共有三处聘请她,她挑选了教会女中。她希望能够重温她底少女时代。
年青的、谦逊的、整洁的王伦,在外交部得到了一个颇为美好的位置。
没有看到蒋少祖,王伦有些失望,蒋秀菊,是生气了。但她毫未表现这个。她淡淡地向蒋淑珍问了一句,然后就热烈地向大家说话。从飞机场走出来,她最初挽着古板的姐姐底手臂,向她说到她底怀念,其次挽着快乐的傅蒲生底手臂,向他说到旅途底艰难,最后挽着她丈夫的手臂,给他指出重庆底伟大和缺陷来。她沿路不停地说话,这些话,为她所感动地说出来的,都使她显得贤明而尊荣。在姐姐忧愁地提到蒋少祖的时候,她就显得更贤明,更尊荣。她对傅钟芬同样的热诚,但取着长辈底关怀的态度,使傅钟芬感到烦恼。
蒋秀菊现在是深思熟虑地说话,即使在快乐里也不忘记自己底母亲的、妻子的、和公民的——社会的——地位,表现得温和而庄严。此外,她是有了一点点实在的忧郁,一点点实在的冷淡、烦恼;再不是从前的莫名其妙的大量忧郁和烦恼,她理智地控制着自己。从前她总是向姐姐诉苦、求助,现在,这个偶像不存在了,她对姐姐怀着怜恤和同情,姐姐向她诉苦,求助。
她向大家说,无论别人怎样说,她总是确定不移地喜爱中国,喜爱它底人情,风习,艺术和文化。她愉快而生动地说这个,表现了尊荣。傅钟芬痴迷地笑着看着她,找出了她底缺点来了——傅钟芬觉得,她有些虚伪,而且无知,她底头发烫得不美——但更希冀她。傅钟芬紧张地听着她底话,突然热情地批评说,她觉得,中国,在有些地方,是非常的不好。蒋秀菊温和地笑着向她点头。傅钟芬说,王桂英出风头的明星,在重庆;前几天在什么一个地方唱歌替伤兵募捐。傅钟芬带着喜悦的、热切的表情看着她。
“啊,她吗?”蒋秀菊轻视地说,淡淡地笑了一笑。随后她庄严地皱起眉头来:显然她又想到了蒋少祖。“大姐,我们这些人,”蒋秀菊骄傲地笑着说,“对别人只是尽心!我们这些人有一个坏脾气,一点都不能虚伪——吃不住别人摆架子的。”她亲热地说。大家明白,她是在说蒋少祖。
蒋淑珍告诉她说,蒋秀芳,那个可怜的阿芳,逃出来了。现在在王定和底厂里做工。
蒋秀菊沉默着,想到苏州底诗情和苦难,对蒋少祖和王定和底行为感到悲凉,眼里有眼泪。
“大姐——一个人怎么能够这样没有良心啊!”她亲热地、骄傲地说。“居然让她做工——我们蒋家啊!我知道这不能怪你,大姐,但是有些人啊,心肠是多么狠毒!我一定要,”她含着眼泪说。“我一定要带阿芳到成都去念书——但是我要王定和拿出一部分钱来!”她愤恨地说。
“钟芬,你常常过江去玩吗?——你们都要陪我们玩一玩!”她愉快地说,改变了话题。
“我们希望知道重庆各方面的情形,这是很必要的。”王伦谦逊地向衰弱的蒋纯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