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父吟
老师的好处,可是他一辈子吃亏,也就是这个上头。孟养——他的性子是太刚了些。”朴公点着头叹了一口气。
“恩师的为人,实在是叫人景仰的。”雷委员说道。
“虽然这样说,跟他共事就有点难了,”朴公转向雷委员,“你做过他这些年的幕僚,你当然知道。”
“是的,是的,”雷委员赶快接口道,“恩师行事,一向令重如山,口出必行,那是没有人敢违背的。”
“你们背地下都把他比做七月里的大太阳——烈不可当,是吗?”朴公侧过身去,微笑着问道。雷委员会心地笑了一下,却没敢答腔。朴公把头上的貂皮帽摘了下来,用手搔了一下头上那几绺白发,又独自沉思起来。
“其实,他晚年也是十分孤独的——”隔了半晌,朴公才喃喃自语地说道。
“嗯,朴公?”
“我说,”朴公转头过去提高了声音,“孟养,他的性子太烈了。做了一辈子的事,却把世人都得罪了。就是我和仲默两人还能说说他。”
“恩师对朴公和仲公二位一向推崇备至。”雷委员欠身转向朴公,脸上充满了敬意地说道。朴公持了一捋他胸前那挂银须,微微地笑了一下。
“我和仲默倒未必真有什么地方叫他折服。不过,我们三人当初结识,却颇有一段渊源——这个,恐怕连你也不太清楚呢。”
“我记得恩师提过:他和朴公、仲公都是四川武备学堂的同学。”
“那倒是。不过,这里头的曲折,说来又是话长了——”朴公轻轻地叹了一下,微微带笑地合上了目。雷委员看见朴公闭目沉思起来,并不敢惊动他,静等了一刻工夫,才试探着说道:
“朴公讲给我们晚辈听听,日后替恩师做传,也好有个根据。”
“唔——”朴公吟哦了一下,“说起来,那还是辛亥年间的事情呢。仲默和他夫人杨蕴秀,刚从日本回来,他们在那边参加了同盟会,回来是带了使命的:在四川召集武备学堂的革命分子,去援助武汉那边大举起义。那时四川哥老会的袍哥老大,正是八千岁罗梓舟,他带头掩护我们暗运军火人武昌。其实我们几个人虽然是先后同学,彼此并不认识,那次碰巧都归成了一组。我们自称是‘敢死队’,耳垂上都贴了红做暗记的,提出的口号是‘革命倒满·倒满革命’。一时各路人马,揭竿而起,不分昼夜,兼水陆纷纷人鄂。仲默的夫人杨蕴秀到底不愧是个有胆识的女子!”朴公说着不禁赞佩地点了几下头。
“仲公的夫人确实是位巾帼英雄。”雷委员也附和着赞道。
“你知道吗?那天运军火进武昌,就是由杨蕴秀扮新娘。炸弹都藏在她的花轿里。孟养和我呢,就打了红包头扮抬轿夫,仲默却是一身长袍马褂骑在马上做新郎官。加上几个袍哥同志,吹吹打打便混进了正阳门。哪晓得一进城,里面早已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了。原来文学社的几个同志走漏事机,总督下令满城捕人,制台衙门门前已经悬上了我们革命同志的头颅了。我们马上接到胭脂巷十号的命令:事出仓猝,提前发难,当晚子时,以炮鸣为号。任务是炸制台衙门,抢救狱中同志。我们几个人便藏到了杨蕴秀姊姊家,伺机而动。那天夜晚,也真好像天意有知一般,竟是满城月色,景象十分悲肃。我们几个人都换上了短打,连杨蕴秀也改了男装。大家几杯烧酒一下肚,高谈国家兴亡,都禁不住万分慷慨起来。你老师最是激昂,我还记得,他喝得一脸血红,把马刀往桌上一拍,拉起我和仲默两个人,便效那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在院子里歃血为盟,对天起誓:‘不杀满奴,誓不生还。’约定日后大家有福共享,有难同当。那时倒真是都抱了必死之心的,三个人连姓名生辰都留下了。算起来,我是老大,仲默居二,你老师年纪最小,是老么。他那时才不过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