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先安置这一个
厂参观一下(好明白监狱与工厂不同的地方,因为这差异,若不先有人相告,是很不容易弄清楚的)。再不然,就尽别人欢迎去演讲,不拘用散文或韵文体裁,记着旅行指南上办法,演讲时随随便便夸奖一下中国人,譬如说,“打仗勇敢得很”,“政府处置青年人很得法”,“文化好性情更好”,就不愁第二次无人欢迎了。说到演讲,机会马上可就来了。事情很凑巧,当天傩喜先生就接到一封请帖,请他去到那些鸟的学会中演说。
傩喜先生把帖子从二牛手中的铜盘上取来,裁开看,那帖子上是这样写着:可敬爱的傩喜博士:我们用一百零一分诚意,五十分恭敬,四十二分半的希望,欢迎您到敝会来演讲,请您哪家不要拒绝。我们这里全体五百七十一个会员,全是眼巴巴的想看博士一面,听博士说话,以及咳嗽打嚏,用一种国家大员求雨的诚心,期待着。您可怜我们一番心罢。我们另外请了一个干事来面恳博士,这是我们会中的才子,您博士赏脸他同您谈谈,实为其他五百七十个眼巴巴的会员所引为毕生荣幸一件事。
到后是日子,是学会的名称与地点,且不忘记照中国规矩写上“另备有水果茶点”字样。傩喜先生第一次为人称为博士,心中总象不舒服,此实白种人不及中国人地方。至于中国人,则自己称自己为“博士”、“名士”,或别的更动听名称,全很大方的。请人演讲则更非此不行,称呼上太不客气便不来,这是全部知道的。不十分了解这中国情形的傩喜先生,又怀疑或者请的是另外一个傩喜博士,恰恰这博士也住在这旅馆里,便又翻请帖封面看。
哪里会错呢,别人是写得那么明白,连房中号数也并不忘记!
二牛见到傩喜先生迟疑,便躬腰说,还有阿丽思小姐也有一封,因为阿丽思小姐还不归来,所以存到柜上。
“那拿来看看!”
二牛就去了。
把一个博士的尊衔给一个兔子,似乎不免也同时奚落了那些满脑紧紧的塞了哲学、经济学、医学、论理学以及政治思想、国家法的大人物了。然而为这个请帖起草的便是一个名学家,很懂得某种人给以某种名分,只是对一个外国兔子,或者说对从外国来的马戏班一匹马,他倒以为拢统称为博士好了。
二牛把阿丽思小姐那个请帖拿来,不消说是“……博士”起首。他明白这不会送错误了,就奇怪。一个人被另一种人无理由的称为“博士”、“志士”、或“革命党”,捧场或杀头,全如其人兴趣所至,被称者既然就是一件全无办法的事,何况不过出身于苏格兰一个小镇上的一匹兔子,被人好意称为博士,它有什么方法来否认呢!
且说经过一点三刻钟以后的事。
二牛又用一个小白铜盘子托了一张名片进来。傩喜先生把名片一看,便知道这是那个学会的要人了,忙说请到小客厅里去。不过一分钟,他们便在那很华丽的、厚有三寸、起熊娘吃小孩绘画的地毯上握手了。
傩喜先生让坐来客还不及坐,来客先在心里估计了一下傩喜先生的一对耳朵。用《麻衣相法》所说的例子,以为至少这有一百年寿命,又可以有五个儿子。暗暗的钦羡一番以后,才象作文章那么把一句预备在心里多久的话说出。
“我今天非常幸福,我能够在我平生所企慕的博学多能渊博无涯的傩喜先生面前把先生脸相看清——”本来他还要说甚至于连脸上毫毛也很清楚的一句成语“纤毫毕见”,但想起对兔子说毫毛未免失礼,恐怕傩喜先生不能明了这一句话的意义,就不再说下去了。
傩喜先生对这不说完的一句话已感到有趣之至。说这样长长的一句话,文法上全不至于颠倒紊乱,能不停顿一口气说下,这是到中国来第一次所听到的。说这话的人,又是上流人,使傩喜先生重新对中国上流人一种涵养加以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