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先安置这一个
傩喜先生说:
“先生说的话是很好的,是我第一次听到。”
于是来客又说一句长话。他说道:
“我小子听到先生这样说来,简直快乐得象吃了人参果一样!哎哟,真快乐得象捡得八宝精后又吃人参果啊!”
文法上不消说又是不差一个字的。傩喜先生明白这是一个有学问的人,想起阿丽思小姐到八哥博士欢迎会中一些名人用韵语互相问答的情形,就说:先生的话说来很好听,先生的天才使我傩喜吃惊。
那来客就随口作答,用韵极其自然,不失其为代表的辩才无疑。这一来倒使傩喜先生不好意思再用韵文说话了。来客随即就说到如何希望傩喜先生去赴会,又用一句三十一个字的长句子。
在先,傩喜先生心想凭空给人称为博士,自己却又并无如一个博士的学问,原是不很敢去的。经来客一番鼓励,也就答应下来了。
来客又问到阿丽思小姐,说是很愿意见一见这个小姐。他又说听灰鹳说过,听百灵说过,听许多鸟说过,阿丽思小姐是一个可爱的好人。经傩喜先生告他说这小姐已出门,这客人就又在这小小失望上作了一句长长的散文,三十七个字,用字措词皆可以使人相信是国家学院出身,我们不必看文凭,单这样话也就是一个最高学府的保证了。
来客见主人并无赶客的表示,就把屁股贴紧了椅上,用着极其懂事聪明绝顶的口语与傩喜先生谈到一切。傩喜先生因为与来客谈到开会,谈到……记起了灰鹳,记起了鸭子,他问来客是不是知道小鸭子的近况。
“天下最可怜者莫过于到希望一件恋爱上身终于还是伶仃无依的丑鸭子!”他恐怕用惊叹记号还不能表明他的同情,他的了解,便照学士院规矩,说到后来还加上一个中国普通说话不曾有的“哟”字。他“哟”了,傩喜先生当然不能指出这错误,一面虽然听得出,却以为这许是中国新兴文法的习惯。
“岂熟而已哉——哈哈,我用古典主义的话了。这是几千年前山东地方一腐儒孔先生的文法,他曾说过‘岂……而已哉,能无惧而已矣’。是的,傩喜先生,这个你大致懂了,不必解释。我说的不止与这丑鸭子相熟,我的确还怕她!”
“这鸭子是令人怕的么?”
“谁能怕一只鸭子?傩喜先生。在我们的生活上,猎狗才是可怕的东西——不,我并不曾说‘我们’,只说我,同我的弟兄行,才一见猎狗就飞奔!总之我不应当怕一只鸭子,也象我不应当怕又和气、又讲礼貌、又……的你,干吗我应当见我所生平敬仰的、羡慕的、希望要好而不得的好人说‘怕’?我决不。可是我最亲爱、最使人倾倒、最能了解他人的傩喜先生,我怕那个鸭子说爱我!我记得,我有一次在鳝鱼街一家山东铺子吃完炸酱面,出得门来时,一只很凶恶的狗拦住了我的路说‘我要咬你’还不及那小鸭子说‘我爱你’更使我胆战心惊!傩喜先生你总明白‘爱你’同‘咬你’的性质,但是我却怯于让那鸭子在我耳边说爱。要我分析这样心情我办不到,但我赌咒说这是实话!”
傩喜先生完全相信。从颜色,从腔调,都见得出这学士院的人才不诳。不过总不容易明白这怕的理由,因为这是无理由的。
“你能不将怕她那一个理由简简单单告我一个大概么?”
傩喜先生也渐渐能说很长的中国话了,他自己很高兴。
那客人就数出二十个很正当的理由来,说是如何不应当,如何不合身分,性情又隔得如何远,门户又如何相差,说去说来到为什么怕时,还是只有一样,怕她丑。
“请想这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一件稀奇古怪荒诞不经事体!
倘若是在我的儿孙的世系上加上有小鸭某某为某某世族之某某夫人,先生,这可不是特意留下一件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