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若鱼,我这是老毛病了,没有什么了不起。你回来有什么事吧,我看出你有心思。
啊、没……事。看您就是最大的事。沈若鱼支吾,没想到老人家眼不揉沙,一下就把她的心思击穿。
有什么事就直说,妈给你出主意。我可是有半个世纪以上的革命经验,打土豪,分田地,游击战麻雀战……面容皱缩得核桃一般的老人,依然充满指点江山的豪迈。
妈妈呀,您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我是小革命遇到了老问题。您就好好一边歇着吧。
然后就聊家常。再然后就包饺子。
分手的时间终于到来。
妈又从一个手绢里掏出钱来,布施她的儿女。她能给他们的钱越来越少了,只凭微薄积蓄的存款利息,要维护旧有的体面已很艰难。但她一定要给子女们一点钱,母亲用它维持着最后的关怀与尊严。
给钱的场合一般是在走廊里。光线昏暗,音波传导不畅。母亲把带着体温的钱塞给孩子,孩子假意推让着。这个过程不会持续很长的时间,彼此已经演化成一种仪式。两三个回合以后,孩子就默默地收下钱,留下母亲在漫长的孤独里想象,这些钱,将给她的儿孙带来多少便利。
一切如常。
老母用干枯的手,把一沓薄薄的纸币,捅进了沈若鱼看起来气派,其实不过是人造革制成,一到冬天就硬邦邦地可以当鼓面敲的坤包。
接下来的节目应该是分手。
沈若鱼突然把手伸进拉链,把那叠钱掏了出来。
母亲有些惊异,以为沈若鱼要把这些钱退给她,就说,拿着吧,你们现在的开销大。我老了,只吃半碗饭,一件衣服能穿好多年,通货再怎么膨胀,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日子也好过。
没想到沈若鱼把那些钱数了数说,太少了。妈妈。
老人一惊,说,孩子,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沈若鱼说,以前世界还不是这样的呢。
老母说,我帮不了你们太多了。
沈若鱼说,妈,我有急用。就指着您的钱了。
老母说,这些年我手里有多少钱,你也不是不知道。
沈若鱼说,我都知道。最近上面不是补发了老干部的抚恤金吗,那是一笔不大不小的款项。依我对您花钱施舍速度的估计,大头还没动呢。您把这笔钱先给我用了吧。我绝对不是用它作坏事,这您尽可放心。
老母在昏暗中沉默半晌,说我相信你。可是你这样多吃多占,别的兄弟姐妹知道了,会怎样想?我也要一碗水端平啊。
沈若鱼说,您怎么这么死心眼呢,只要您不说,我不说,有谁知道?再说我以后要是发达了,会还给你。就是不发达,慢慢积攒起小金库,您的这笔贷款也有望收回,只不过时间可能略长点。
老母说,好吧,将来你有了就还,没有了就算了。钱,你明天来拿吧,我存的是保值,一时半会儿取不出。
沈若鱼抱着老母说,妈妈万岁。
老母又叮嘱道,这可是你爸爸的最后的收入,你可不能拿它干了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