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曲
吴振铎弯下身去,把银杯搁在银碟里,双手捧了给吕芳。
“太浓的咖啡,现在倒不敢喝了,”吕芳抬起头来笑道,“怕晚上失眠。”
“那么加些牛奶跟糖好么?”吴振铎夹了两块糖放到吕芳的咖啡里,又替她倒上了牛奶,自己才斟了一杯,在吕芳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吕芳,讲讲你的故事来听吧!”吴振铎望着吕芳微笑道,“你信上什么也没有说。”
吕芳笑了一笑,低下头去,缓缓地在嚼着热咖啡。
“你要听什么?”
“什么都要听!这些年中国发生了这么多事!”
“那还了得!”吕芳呵呵笑了起来,“那样三天六夜也讲不完了!先说说你自己吧!你这位大医生,你的太太呢?”
“她是美国人,美国犹太人——我跟她已经分开了。”
“哦!是几时的事?”
“两年了,她也是弹钢琴的,还是你们朱丽亚的呢!不过,她的琴弹得没有你好。”
“你说说罢咧。”吕芳摇着头笑道。
“她弹萧邦,手重得很,”吴振铎皱起眉头,“而我对她说:‘萧邦让你敲坏啦!’”
说着吴振铎跟吕芳都笑了起来。
“你呢,吕芳?你先生呢?他是什么人?”
“巧得很,我先生也是个医生,外科医生,留英的。”
“哦?他也跟你一块儿出来了么?”
“他老早不在啰,死了快八年了。”
“吕芳,”吴振铎凝望着吕芳,“我们都走了好长一段路了。”
“我的路走得才远呢!”吕芳笑道,“兜了一大圈,大半个地球,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那天经过朱丽亚,一时好奇,走了进去,有人在练歌剧,唱茶花女,——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又回到了纽约未。”
“吕芳,这些年你到底在哪里?你的消息,我一点也不知道!”
吴振铎把那碟英国什锦饼干捧起来递给吕芳,吕芳拣了一块夹心巧克力的,蘸了一下杯里的咖啡,送到嘴里,慢慢咀嚼起来。
“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上海,我回去后,他们把我派到上海音乐学院去教书。当然,其间全中国都跑遍了,最远还到过东北去呢。”
“你大概桃李满天下了,”吴振铎笑道,“从前你还发过宏愿:要造就一千个学生。”
“一千个倒没有,”吕芳也笑了起来,“一两百总有了吧。当然,那是刚回去那几年的事,那时倒真是干劲十足,天天一早六点钟便爬起来骑脚踏车去教书去了。中国的学生实在可爱!上海冬天冷,教室没有暖气,那些学生戴了露手指的手套,也在拼命地练琴,早上一去,一个音乐学院都是琴声。我有一个最得意的学生,给派到莫斯科去参加比赛,得到柴可夫斯基奖第二名,跟美国的Van Cliburn只有半分之差!我真感到骄傲,中国人的钢琴也弹得那么好——可惜那个学生在文革时让红卫兵把手给打断了。”
“是吗?”吴振铎微微皱了一下眉。
吕芳低下头去,啜了一口咖啡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吕芳,我要向你兴师问罪!”吴振铎拿起咖啡壶替吕芳添上热咖啡。
“为什么?”
“我要你偿还我两年宝贵的光阴来!你知道,你回国后,我等你的信,足足等了两年!到七百二十九天那天早上,我去开信箱,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奇迹出现。因为我发过誓:要是那天你的信再不来,我就要把你这个女人忘掉!”吴振铎说着自己先哈哈地笑了起来,“吕芳,其实我一直没有忘掉你,常常还想起你来的。你为什么一去音讯俱杳?你曾经答应过,回去马上来信的!”
吕芳一直望着吴振锋微笑着,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