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者之影
瞬间变成了恶魔,他揪住母亲的头发在地上拖,母亲的一大片头发就这样落下来,一小块头皮脱落,血滴在地上。父亲完全失去了理智,用手在母亲身上乱抓,母亲的肩上和脸上都留下了血痕。
那天晚上,母亲没有哭,父亲却哭了。母亲自己换下了被父亲扯破的裤子,她白白的臀
部都露出来了。这是我看到最可怕的一幕:母亲一滴泪也不掉,自己冷静地换下衣裤,父亲却因为自己的行为哭泣,他跪在地上请求母亲原谅。母亲冷冷地说,我们犹太人从来不对着人下跪,你的膝盖怎么这么软呢?父亲神经质地夺过母亲的破裤子,他要自己动手,为妻子补裤子。他的手哆嗦着,下巴也颤抖着,眼神是直的。
我发现,父亲真的可能是有神经症人格的人。他在后来的几年里经常突如其来地痛打母亲,践踏《旧约》,可是他会在几秒钟后突然来一个180度大转弯,他抱住母亲,还从地上拾起《圣经》,亲吻它的封面,对母亲说他对不起她,说他再也不会这样干了。他不停地发疯,又不停地忏悔,反复无常。终于,母亲对他的爱渐渐淡漠了。
你爸爸是个好人。母亲对我说,但他好像坏了,是的,他像一台机器一样,坏了,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坏了,也没人能修理他。
可是,四十年后,当父亲躺在协和医院行将死去时,他对我揭示的是另一个答案:我当时的确疯了,因为我发现,只有我一个人站在那里,我的左边是一群假的共产主义者,他们没有信仰;我的右边,我最亲爱的人,我的妻子,也离开了我的信念,她有了她自己的信仰。我问你,如果我左边人的信仰是假的信仰,我右边人的信仰是真的信仰,那我所信仰的究竟是什么?
我相信这就是父亲疯狂的真实原因。他好像同时失去了两个最亲密的朋友,他突然发现自己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那里。他的左手没有了,右手也没有了。
我是铁红,我目睹着这一切的发展,1966年,我读中学。在这十年中,我父母的关系降到了冰点。他们在相爱近二十年后,突然发现两个人变回了自己原先的那个人,互不相干了。母亲天天读《圣经·旧约》,夜夜祷告,成为了一个令人生厌的宗教徒。这真是一个讽刺,当年阿尔伯特千方百计要让母亲回到犹太教,却毫无效果,现在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而父亲却在这十年间突然变得激进起来,文革开始后,大中学生上街闹革命,父亲有一天回家,突然给我带回一套红卫兵的军装、袖章、皮带,要我参加红卫兵运动,母亲当场反对,两人发生了对殴。
我相信这是十年后这两个人关系破裂的一个重要事件。他们从卧室打到厨房,两个人打得浑身是血,我怎么掰也掰不开。我哭肿了眼睛,我这才知道,两个好人的仇恨竟是那么深,比仇敌的仇恨还更深。
我把母亲送到医院,她被打断了一根锁骨,还有多处挫裂伤。母亲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整个晚上都没有松开。她看了一夜的天花板,说,拉结。她叫了我的犹太名字。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上街吗?因为我想起了卡尔。
那一夜,母亲萌动了回以色列的念头。
父亲在那次对殴后,成了一个嗜酒如命的酒徒。母亲和他分居了,他只好一个人缩在他的办公室里,整天抱着个酒瓶。他一喝醉酒就在操场奔跑,有一次他竟然脱光了衣服在操场上跑,被保卫人员送回到家里。他胆怯地望着母亲,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母亲为他煮了两个鸡蛋。
我哭了,走过去,他抱住我,颤抖的嘴唇上沾着葱花,说,铁红,不能失去斗志。
一个月后,母亲和父亲办理了离婚手续。父亲在办公室里众目睽睽之下,死死抱住母亲不让她离开,他的胳膊像钢筋一样死死搂住母亲,直到保卫人员把他胳膊掰开。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