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已觉不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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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伯父正在给牲口拌草,扔下搅草棍子,把我引到他住的厢房里:“屋里地方窄,没处坐,你坐炕边上。”
“你走时咱是一家,回来变成三家了。”二伯父笑着。这样毫不掩饰地说出分家的现实,反倒使我觉得实在。他笑着说,“天下水朝东流,弟兄们再好难到头。我看呢,分了也好,免得好多麻烦。谁有啥本事谁就成自家的精去!”
我与二伯的想法很接近,就笑着赞同他。
“二伯一辈子说话不会拐弯。”二伯直着脖子说,“你爸过去管家还管得住。而今管不住了,咋哩?新社会了嘛!他在家里想当家作主哩,人家公家干部大讲大唱男女平等哩!所以,过去你爸在屋里说话,没人不服,而今就不服了!惹得他自己也是一肚子气……我说分了好!”
“分了好!”我附合二伯说,“我爸那些管家的规矩,肯定行不通了,越往后越行不通。”
“对!大侄子,你跟二伯看了一步棋。”二伯说,“比方说,政府派干部到咱村,成天宣传说,要发展生产哩!你爸还是按照你爷爷在世时的主意,‘房要小,地要少,养头老牛慢慢搞。’不合党的政策嘛!我也不满意。这不,刚一分家,我就买下一头好母牛,一年生一头牛犊,就是半个家当……”
二伯是个耿直的庄稼汉子,我一向很喜欢他,对他坦诚的说话也特别觉得实在。
“做梦也想不到的太平年月!”二伯父说,“不拉兵,不收税捐,一年交屁大一点公粮,庄稼人做梦也没敢想的好世道呀!大侄子,二伯说句结实话,而今谁再过不好日月,不光得不到邻里同情,反是要被人耻笑!咋哩?肯定是懒家伙!”
我被他的憨气逗笑了,弟弟过来叫我吃饭。
我回到父亲住的上房里屋,坐下吃饭、一碗清汤细面,十分可口,吃罢饭,我向父亲汇报了师范学校的学习情况。父亲也不显出惊奇,他大约对新社会的诸多变化已经习以为常了。他淡淡地说:“人家新学堂那样教,你就那样学吧!反正,不管新学堂老学堂,总而言之一句话,还是韩愈说的,‘传道授业解惑也!’当学生,求学问,还是要记住‘业精干勤荒于嬉,形成于思毁于随。’这话,新学堂不至于反对吧?”
“学校里提倡努力学习,老师抓得很紧。”我说,“我们的学习还是很紧张的。”
“紧张了好。”父亲说,“要成学问,不刻苦不行。”
我问他分家后,忙得过来忙不过来。
“屋里的事都有我撑着,你弟也行了。”父亲说,“你专心念你的书。记住,要处处留心,别胡乱张狂!”
我的心一震。我在学校的生活状况,父亲显然还不了解,还在给我打预防针。
“村子里有些人好张狂!”父亲鄙夷地说,“一个大字不识,满世界跑来跑去开会!有几个年青女人,黑天半夜跑着开会,张狂得要上天了!前日听说,那个杨发奎入党了!那么一个二杆子货,共产党居然看中那号人……”
我的心里潜入一股冷气。父亲看不惯的人和想不通的事,我却在师范学校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对于那些满世界跑着去开会的男人和女人的非难,令我反感,我听不顺他对这些人的讥刺。就劝他说:“农民刚刚翻了身,高兴……你可是别给人家泼冷水,别说风凉话儿……”
“我说他干什么?”父亲不屑地说,“我只看着这些人张狂,啥也不说!你— —”父亲瞅着我,“在学校里,要慎行慎言!我看到村里这些人的疯张劲儿,才提示你……甭张狂!”
我低头喝水,避开了父亲的逼人的眼光。
“我给你写的那张‘慎独’的字,还记着没?”
“记着。”
“你去歇息。”父亲说。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