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县里的人们
满手油漆还来不及擦干净的画师说。这两条要紧的标语分别是两个战斗口号。一个是中央提的:“一年初见成效,三年大见成效。”一个是县委提的:“一年上,二年变,三年建成大寨县。”
“只怕时间来不赢。”画师低着头,用纸头擦着手。
“用石灰水写。”
这自然要比油漆写快得多。
画师无话可说了。他是正牌子美术学院的毕业生。他老子是省里有影响的画家,从小受到很好的培养,写得一手好字,书法作品参加过全省展览。这个人本事是有的,但尾巴也是有些翘的。他的书法参加省展以后,县委书记让县委办公室挂电话,请他给自己新搬进的常委楼的中堂写一幅对联。挂了几次电话,他口头答应好,却迟迟不见人来。县委书记于是让办公室派人到文化馆去请。
“让我补壁当然是看得起我,不过文化馆业务经费有限,笔墨就算是我们垫了,但宣纸和装裱是要花钱的。”画师对来人说。
“那我们回去请示一下。”来人只想到画师搭架子,没有想到还有个经济问题——这原是最不应该成问题的。
请示的结果,县委书记说,全部材料费照付。同时,他让人把对联的内容送去:
“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不敢写。”画师断然说,“这幅字,领袖的手迹是公开发表的。我再写就冒失了。决不敢。”他最后建议来人到县新华书店去看一看,他记得那里有领袖那幅手迹的印刷品。县新华书店若没有,市里的新华书店是一定有的。
公然驳县委书记个人的面子,这在县的历史上怕还是第一次。不过,像目前这样重大的政治任务,画师还是不敢推倭的。只是把气怄在肚皮里,怄多了,又忍不住发作。
县委大院围墙外面,是公路边的排水沟。从沟里起出的浮土堆在围墙根上,形成高低不平的斜坡。不要说放不平石灰桶,站人都很困难,更不要说写字了。三下两下,画师的火气就上来了:“回头我去给县委提个建议,建议他们给中央提个建议,北京紫禁城城墙那么长,把领袖的雄文四卷写在上面,中外人民学起来都方便,世界革命中心不是更要大放光芒的么!”
5.大会报告。
县委常委会议室庄严肃穆。
正面墙上是领袖像,两厢是马、恩和列、斯像。他们又亲切又严肃地在墙上微微向前俯着身子,关注着对一个县的最重大事务的历次讨论和决定。
除了县委宣传部的新闻干事、现任四干会材料组长之外,组成材料组的这几位从下属单位临时抽的笔杆子谁也没进过这间会议室。每年类似的报告是由县委、县政府的秘书班子写的,今年因为要求特别高(县委书记说一定要写出一个四干会历史上最有水平的报告),才抽了他们。他们是全县笔杆子中的佼佼者,只是因为政治条件都不太理想,不适合在党政部门做秘书工作。当年写三百例也是这种情况。现在,除了材料组长大大咧咧地一进来就陷在沙发里外,其他的人面对蒙着一尘不染、一条折也看不见的台布的椭圆形会议桌,面对会议桌周围一圈上了白漆的藤椅,和环墙一周的沙发,都有些局促,觉得手脚没处放。
县委书记缓缓地走进来。再忙,他都是这副沉稳的样子,说:“让你们等久了,坐嘛。”
等大家纷纷坐定之后,县委书记又接着问:“知道为什么请你们来吧!”他眼睛看着材料组长。
“跟他们讲过了。”材料组长随随便便地从沙发上欠起身子。他有点恃才。曾经有过一个时候,他比县委书记更有希望。只是吃了老婆的亏。那年,准备提拔他担任县委秘书室主任,他正开始同现在的老婆打得火热。上级找他谈话,让他在政治前途和个人问题上作慎重选择——他老婆是伪县长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