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瞎拐
狠刺了一下下唇:
“急板!”
急板山歌先前是他常常用来压台的拿手曲目。
郎在外头唱山歌,
姐在屋织绫罗。
我郎山歌唱得好,
唱得我
手颤心跳,心跳手颤,
坐不得坐板,
踏不得踏板,
推不得推报,
过不得扣眼,
跑不得梭,
耽误我三尺三寸好绫罗。
曲子接近高潮的时候,他的气力早就跟不上来。乐手们停止了伴奏,莫名其妙地瞪着他。
一阵静默之后,场子里终于爆发了嗡嗡的叫声:
“何苦啰,人老了,唱不来,就莫丢丑啰……”
“作孽!怎么能这样说人家!”
“骗钱!”
“没有心肝!”
一片细伢子“啊啊啊”的起哄声淹没了争吵。随后响起了板凳的错动声和杂沓的脚步声。
瞎拐站在场子中间的那盏两百支光的灯泡下。强烈的灯光把他的脸照得煞白,上面重又覆满了皱褶。小丁侧过脸,不忍看。
几个先前他最热心的老听客走到他身边来:“莫急,慢慢子来。只要你唱,我们就来……”
要真的只有这几个人买票,那当晚的茶水费也付不起。
围上来还想看什么热闹的后生中,有一个笑嘻嘻地喊起来:“我们听说你很有几手呢,怎么不露一露?”他诡谲地眨眨眼睛,放低了声音,“唱得好不好不要紧,夜夜给我们来几段‘十八摸’就行。我保你一日三顿有得泡。”
瞎拐腮帮子“扑扑”地跳了两下,夹紧拐杖,排开面前的人,一言不发上楼了。
“他是胆细……”几个后生嘻嘻哈哈地走了。几位老听客在他们身后鼓着白眼,也走了。屋里只剩下七歪八倒的板凳和满地狼藉的果壳烟蒂。
“明天再收捡吧。”站长懊丧地说,跟小丁一起回到楼上来。
“我看你不必难过。”上楼后,站长郑重其事地说,“办法总是有的。刚才那几个后生的话,不是不可以考虑。现在也作兴。听说,北京飞机场壁上画的女人,裤子都不穿。”
坐在床上,用拐杖拄着下巴的瞎拐缓缓抬起头来:
“多谢你,站长。”
整个夜晚,再没有一句话。
四
第二天一大早,瞎拐就把一切都收拾好。不管小丁怎样说,也不能挽留。
小镇还没有从慵睡中醒来。路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了。只有启明星,在狭窄而弯曲的小巷尽头闪着微弱的光。风带着很重的寒气迎面吹来,小丁用力把瞎拐搂紧在臂弯里。
瞎拐突然眨了眨眼睛:
“你还记得《拆白歌》么?”
从来不唱《拆白歌》,
风吹石磙飞过河,
大树梢上鱼打子,
急水滩头鸟作窠,
黄牛下了水牛婆,
……
街边有一扇门板开了。里面伸出一颗睡眼惺忪的头,喊道:
“嘿,这个瞎拐还这样快活!”
瞎拐因此更得意。一面唱,一面笑起来。一脸的折皱霎时都变得极为柔和。
小丁忽然站住,很坚决地说:
“你走吧,我不送了,日后有机会,我去看你。”瞎拐觉得有点突然,还是理解了。
“也好,十八相送,何处是了呢。”
“笃、嚓,笃、嚓……”拐杖和一只脚踏着沉重而分明的节奏,在空巷新铺的水泥地上,划着有力的逗号和句号。瞎拐人生的历程,就是这种逗号和句号的交替——多少次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