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憨包六子
退学回了小镇。成天没有事,就到处走动。他吃饭穿衣不像先前那样方便,人却是更见奇异了。他像先前一样从不搀和任何事情,但哪个地方一旦有事,就总能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到他的影子。他不同任何人交谈。偶尔出声,只是唧唧哝哝的自言自语。这些自言自语的内容都很可怕,不是一些阴暗晦涩的判断,就是一些很不吉利的预言。比如他常站在镇街口那棵老樟树底下(先前将军常站的地方),对面是江南制药厂在镇上开的门市部,看着那些五光十色的药品广告,口里念念有词:“蜂王浆是泡红糖,人参精是党参汤,庆大霉素是蒸馏水,李八碗是精打光……”等等。半边街上李八碗的那片房产失火,他在那些侵造起来之前就说过“造也是白造,要烧成白地的”,并且说清了火会从茂生住的屋烧起。当时他还说,李八碗日后还会有一场大火灾。
说这类话的时候,他整张脸木木的、痴痴的,眼睛看着脚跟前什么地方,嘴里唧唧哝哝,话说得含混不清,并没有指望别人听明白的意思。但听到的人都觉得背脊骨发冷。
那时候中国的地面上正有无数异人出世,先是耳朵听字,而后是遥感遥测,而后是凭空捉蛇,而后是意念治癌,而后是神灵现身……报纸、电台、电视,以及许多喊得出姓名的大人物都证实了确有其人其事。镇上人就想,憨包六子只怕是哪一个鬼魂附了体。做伢子的时候,他一直就是病秧子,鬼魂是最易找这种人附体的。那么是哪个附了他的体呢?镇上一帮特异功能学家研究了好久,最后把嫌疑集中到两个人身上:一个是六指头。六指头先前就是这样认死理的;另一个竟是将军。将军也许是借了憨包六子的身体,继续在小镇上当生活的法官。有人甚至找到根据,说是憨包六子回到镇上之后,街口上那棵老皮斑驳、雷轰了顶的樟树,不知何时长出了碧绿鲜亮的新枝新叶。使人常在突然之间生出幻觉:又见到将军,一身笔挺的军装,鲜艳夺目的帽徽领章,风纪扣扣得紧严,拄着茶木拐棍,挺直身板,不时眨一眨有点昏花的眼睛,一声不响地注视着小镇的种种变迁。
自然也有鄙夷这类异端邪说的。但憨包六子那些睁着眼睛说出的瞎话固然不可信,却又由不得人不信。事情邪就邪在这里:那些话陆陆续续地都应验了。
最先爆发的是假药案。
电视台的记者全国质量万里行,走到一个中原省份的药品集散市场。那里的生意人事先听到风声,早跑了个燕儿飞。却有一间店门没有关牢。记者在里面抽出一只来不及“坚壁”的包装箱。上面写的是“庆大霉素”,一化验,安碚瓶里装的竟是百分之百不搀假的蒸馏水。药厂的厂名是“江南制药厂”,厂址是李八碗。
电话立刻打到江南制药厂所在的省政府。接电话的领导当即表态:马上组织人员查处。
查处是认真而严厉的。省、地、县有关部门抽调专业人员组成的工作组在李八碗住了一个月。江南制药厂以每天损失十万元产值的代价停产整顿。
查处的结果证明,在安碚瓶里装蒸馏水当庆大霉素包装,是一起责任事故:操作工搞错了程序,而工程师没有发现。
直接责任者和对技术和生产负总责的工程师都被解除了聘用合同。两个人,一个是曹婆子师弟,先前地区卫生局的副局长,一办退休,他就一头扎到李八碗的江南制药厂来了。另一个是他先前做伤科医生时的助手,他的关门徒弟。
走的时候两个人都很伤心。一杯一杯地喝着问酒。小镇人重情义。镇政府和李人碗农工商联合企业总公司一起摆了酒给两个人饯行。没有功劳有苦劳,没有苦劳还有疲劳么。曹婆子的师弟后来感动得哽咽起来,哭道:原想来发挥余热,扶植乡镇企业的,没想到倒给你们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虽然每次发货都是殷书记按的手印,但他们毕竟在技术上没有为他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