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当天晚上,队里干部发生了人事变化。不知为什么,那位“啥子队长”突然被调去当了食堂管理员。群龙无首,天又连着下雨,我们在家里待命两天,两天以后,新的劳改队长来了——不是别人,竟是深受“老右”崇敬的“黑姚期”返回我们这支劳改队了。我们自发地跑出宿舍,对他进行了夹道欢迎。他列队集合时的第一句话就是呼喊“六点钟”的名字:
“范汉儒!”
“有。”
“明天你还去当你的鸡倌。”他颁布了第一道命令。
“姚队长,让我下稻田吧!我……”
“黑姚期”抖开豁亮嗓门,截断范汉儒的话说:“让你下稻田的决定,就是乱弹琴。有的刚转业到劳改战线上来的干部,还不懂领导生产,还不懂得怎样洗涤人的灵魂。还好,问题发现得早,现在又把我调回来了。”
“您怎么知道我们的事情?”范汉儒斗胆问了一句。
“有耳报神。”他有点得意地说,“因为有人拔草时里边掺有几根稻苗,工地闹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哩!队长追查,全体人员大眼瞪小眼地得着,这象话吗?”
“您在现场?”
“这个……”“黑姚期”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自己黝黑的脸,“告诉你们也没关系。管女号的田队长,她……她是我老婆,这回,你们一切就都明白了吧!”
我们哗地一声,笑了。
这天晚上,在房檐的滴水声中,我和范汉儒进行分别前的谈话:
“明天,你要卷行李了。传信的任务交给我吧!”我说
“这件事弄得不好会牵连你。”他思忖了老半天,说,“为了叫她知道我的去向,当她经过‘楚河汉界’时,你就象‘敬德装疯’一样,自言自语地说:‘范汉儒那小子,又戴上鸡倌的纱帽翅了’,声音要大一点,好叫她听清楚。省得叫她象雷达搜索飞机一样,在稻田寻找我这个目标。”
“行。还有什么嘱托?”
“我看这就够了。她是个聪明人,用不着多说什么。明天早上四点钟,我要准时给鸡去拌食呢!睡吧!”
房檐滚落着水珠,滴滴答答……
在大自然的“催眠曲”中,他闭上了睫毛。
列车上曾出现了“海市蜃楼”的幻景,不过,时间太短促了
车窗外有敲打车窗的声音。
那不是雨滴,而是雪粒……
北国初雪,车窗外奔跑着的电杆、树林、村舍、山峦,都无一例外地穿起了一身素缟银衫。
我趴在硬卧铺位上,望着车窗外斜飞的雪花,因酣睡而中断了的思绪,重新索绕于怀:对!也是这样漫天皆白的严冬,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人告诉我们为什么,我们这些已经摘帽的“老右”,和刑满释放的牛鬼蛇神,通通被装进列车车厢,从渤海湾抛向山西。
白的是雪……
红的是血……
我们挤在吃得过饱的车厢中,惊魂未定地向外望着:墙上书写的一律是“油炸” “砸烂”“血战”“炮轰”……一类刺激人视觉神经的字眼。混乱的街市,疯狂的人群,武斗的棍棒,飘飞的字屑;甚至在娘子关的山峦上,都挂上了“誓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殷红横标。在团团飘飞的白雪中,那横标象一面浸透了鲜血的长幅布,显得格外扎眼。
昔日精力充沛得象头公牛一样的范汉儒,斜靠在我的肩膀上,紧紧闭合着双目。在车上,他已经一天一夜未进食了,走走停停的列车,一天一夜才把我们拉出了娘子关,进入了晋阳地界。我很理解他的心情:他不愿意离开他经营了几年的养鸡场。但一场十级台风,连“大树”都给连根拔了起来,一片树叶还能顶得住席卷大地的旋风吗?记得,当我们突然接到调离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