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站起来告辞。吴庆长拉住他袖子说:“没这么便宜。您说,钱三爷的五十五两有我几成?”
“天地良心,大爷,我是替别人白跑腿!”
“老喽!什么玩意要五十,碰上那个晕头还添五两。您说,凭什么?”
“我说出来,连您也得说值!”
“我不信。您说服了我,今儿早晨的点心钱是我的。舍命陪君子!我生意也不做了!说,凭什么值五十五两银子?”
“这烟壶是一个朋友蹲了一年零八个月大狱,无师自通画的!我是尽朋友交情。我要赚一个镚子,灯灭我就灭!”
吴庆长还追问,寿明便把乌世保的事说了。但他没提姓名,更没说这人进监狱是涉了“义和团”之嫌。因为吴庆长近来常出入宣武门的天主教堂,人们怀疑他要信教。
这吴庆长信不信耶稣不说,可确是个热心人。听寿明说完,就正色说:“既这么说,这人也是值得怜惜的。他以后打算靠画壶吃饭么?”
“这样的旗人,现在除去靠这个混饭吃还有别的路吗?”
“咱们是朋友,你的朋友也跟我的朋友一样。像这样抓大头,一回两回行,长了不行。有几个钱效仙呢?要画,得画点特殊的出来才能站住脚,成一家!”
“承您指教,您说怎么着好?”
“两条路。一是专门作假,死抱着自恰子啊、周乐元不放,作到分毫不差,这也能挣钱。可话说回来,一样的花功夫,何苦在人品上落价儿呢?”
“这话您说。”
“再一条路就是自己打天下。刚才我看了那壶,看出这个人确实是有点根基,所以我才多这份嘴。”
寿明点点头说:“难为您费心。这人本来有点大写意的底子,所以有点他自己的笔意。”
吴庆长摇头说:“写意要大泼大洒、痛快淋漓。烟壶寸地,又没有宣纸浸润渲染的那股柔性,怕难见成色。画工笔呢,刚才说了,太贫。好比唱戏,黄润甫这么唱走红了,我也这么唱,谁还听我的?再说黄润甫身高膀阔,他丁字步一站,两把板斧平端,就是美。我个头矮了半尺,双肩窄了五寸,也这么亮相,还有个看头吗?我得找我的辙。你是花脸我也是花脸,你这么唱有理我那么唱也有理。要看大刀阔斧的您去看黄润甫;要瞧精神妩媚,您捧吴庆长。有这话没有?”
“千真万确!”
“我告诉您,我早就瞧着郎世宁的画法上心了!怎么就没人把他的画法用到内画上去呢?您可别听那些画画的扒得它一子儿不值,我把话说在这儿,要有人学了他的要领用到内画上,那就叫拔了份了!自打庚子以后,咱们这行买卖的主顾变了您不知道吗?”谁买得多?洋人!八旗世家、高官大贾光卖的份没买的份了。碰上有暴发户新贵花钱买货,您细打听一下,十有八九又是买了去到洋人那儿送礼的!有这话没有?”
“这话您说了!”
“咱们别的钱全叫洋人赚走了,唯独这一份手艺书画能赚他们的,为什么不赚?这郎世宁是意大利人。意大利、英吉利、奥地利,都犯‘利’字,全是圣母玛利亚的后人,分家另过的。所以他的画他们就看着眼熟、顺心。至于葡萄牙、西班牙、日耳曼尼牙这些‘牙’字的,跟‘利’字的八成是表亲,他们喜欢的他们也喜欢。告诉您那位朋友,投其所好。孙子!叫他把抢咱们的银子再掏出来吧!他要依我的话办,画出来的东西不用交别人,我给你包销。我准让他发财!”
寿明对吴庆长鉴别古物的本事一向认可。自他出入教堂后,总觉得他沾上几分鬼气。今日听他一谈,才知道他不是去人教,八成是掏洋和尚的钱袋去的。
他们正说得热闹,身后忽然闪过一个人来。身材不高,面色红润,亮纱的袍子,踢死牛快靴,松松的扎了根辫。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