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走向深渊
兵气糊涂了,他一脚把火箭筒手踢个跟头,大声下令:“给我冲!谁要是怕死就先吃我的子弹!”
这一仗打得前所未有的糟糕:敌人躲在工事里,弹药充足,坚守待援。游击队偷袭不成只好改为强攻,如水的月光帮了敌人大忙,进攻者简直没法隐蔽身体,你一动敌人子弹就飞过来。敌人还在桥头开阔地上埋设许多地雷,那都是些小巧和不易发现的塑料雷,专门杀伤步兵,于是地雷爆炸就像在月光下绽开的一束束美丽焰火,游击队进攻失利,第二排伤亡大半。
于小兵胳膊负了轻伤,他眼看战友接二连三倒下,尸横遍野,哀嚎、惨叫和呻吟此起彼伏,内心好像被烈火炙烤一般。他明白,战斗根本没法取胜,唯一挽救的办法是,立刻撤退,保存实力,否则第二排就全完了。但是游击队长根本听不进,他挥舞手枪,眼睛喷火,强迫战士继续冲锋。
于小兵看见前面有个人影,刚刚直起腰来投出一颗手榴弹,就被机枪打倒在地,那人看上去好像张和平。他心一紧,喊了几声,那人不应,他连忙爬过去一看,果然是张和平!他已经躺在血泊里,软软的没有反应。
于小兵大恸,泪如泉涌,他唯恐哭声惊动敌人,抓下军帽来塞进嘴里。他与张和平是一个大院长大的伙伴,一起参加老红卫兵,后来又一道南下,投奔境外游击队。张的父母关在秦城监狱,他们根本无法知道他们的独生儿子已经死在战场上。可是这算什么战斗呢?就算消灭一班敌人,能换回这么多年轻战友的生命吗?炸掉这座桥,革命就成功了么?胜利就到来了么?他用拳头捶打自己脑袋,悲痛和愤怒像沸水一样在心中翻滚。
李红军像狗一样匍匐着爬过来,他一看见张和平的尸体就放声大哭,立刻招来敌人子弹。他抹着眼泪恨恨地说谈要武也牺牲了,狗日的,得叫他偿命!于小兵脑袋嗡地胀大了,跌坐在地上,转瞬之间两个情同手足的同学都死了,灰飞烟灭,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就是他们追求的革命?他们为什么要打仗,这能算死得其所吗?复仇愿望像狼一样咬啮着他大脑,眼睛让火焰烧成两粒黑炭,于小兵感到自己心中有条毒蛇咝咝地叫着,他放下战友渐渐变冷的遗体,拎着枪去找游击队长。
亚热带雨季,天气说变就变,一片黑压压的浓云遮住月亮,霎时间大雨滂沱,伸手不见五指,形势转为对游击队有利。于小兵听见队长在什么地方大吼大叫,他们悄悄摸上去,抵近开枪将他打倒。队长尚未断气,瞪大眼睛望着他们说不出话来,于小兵又把枪筒塞进他嘴里连开两枪,方觉了却心头之恨。他们溜出战场,拔腿逃进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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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中国知青像野人一样毫无目的地在山里转悠了几个月。这期间他们几次险些让游击队撞上,也险些给政府军逮住。对游击队来说,他们是叛徒,是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对政府军来说,他们是破坏分子,是非法入境的武装罪犯,加之山里居民都是没有觉悟的少数民族,语言不通,习俗相悖,所以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敌人。他们就像丧家之犬,整天躲在树丛里,一有风吹草动就难免心惊肉跳。
逃亡的日子,一日长于百年,生命由于没有目标而变得茫然和毫无意义。更要命的是,李红军不幸染上热带疟疾,这种恶性疾病是丛林最凶恶的守护神。他躺在山洞里,时而高烧,时而寒战,脸色红一阵,紫一阵。于小兵绝望得几乎要发疯,眼看战友为病魔所困,无药可救,甚至连一点粮食也没有,你就是自杀也不管用。山谷里有座野佧山寨,于小兵冒着危险去偷来一些苞谷,可是粮食并不能抵挡病魔肆虐。第六天,死神终于来临,来自同一座伟大城市的北京知青李红军在经历生命的苦苦挣扎之后离开战友,他的年轻灵魂幸福地远去,去到一个没有痛苦、疾病和战争的天堂世界。
于小兵守着战友尸体哭干眼泪,他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