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4)
牛红梅从凳子上站起来,双腿一并,说明白。母亲说牛青松,你到兴宁派出所报案,把你爸爸失踪的情况跟他们说清楚。牛青松说好的。母亲最后指着我说,你好好地呆在家里,不让任何人踏进家门,除非是你爸爸。我要到你舅舅家姑姑家以及所有的亲戚家和你爸爸的朋友家去,听明白了吗?我说明白了,但我有点害怕。母亲说怕什么?我摇着头说不知道,反正我有点害怕。母亲用手在我头上摸了摸,说坚强一点儿,邱少云被火烧了还一动不动,黄继光敢拿自己的胸口去堵敌人的枪眼,董存瑞敢手举炸药包炸敌人的桥,你守一下家有什么好怕的?如果你真的害怕了,就不停地念毛主席的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在毛主席语录的鼓舞下,我向母亲坚强地点了点头。我说人在阵地在,我在家在,妈妈你放心。母亲说好样的。
他们都出去了,我像一只孤单的羊在家里走来走去。我的头顶上悬着一只15的灯泡,灯光像西下的夕阳,照亮我家的客厅。有许多细小的虫子,围着夕阳翩翩起舞。窗外是黑咕隆咚的窗外,路灯仿佛在一瞬间熄灭。我决定找一把刀捏在手里。刀在何方?刀在厨房里。我从厨房里拿出一把菜刀,菜刀泛着寒光冰凉着我的手掌。一阵敲门声传来。我说谁?是我,江爱菊伯妈说,是你妈叫我来的,你妈说就你一个人在家,要我来给你做伴。我说我妈说了,除了我爸爸,谁也不能踏进我家半步。江伯妈说那你一个人怕不怕?我说不怕,我有菜刀。江伯妈说牛翠柏乖乖,把门儿开开。我说不开不开,爸爸没回来。
江伯妈的脚步声渐渐地消失了。我突然记起我父亲有一把匕首,那把匕首长年锁在父亲书桌的左边抽屉,它和父亲的日记、备课本以及考试题锁在一起。走进卧室,我碰了碰书桌的锁头,锁头无声地弹开了。父亲没有把锁头锁好,这是极不正常的现象。拉开抽屉,我看见父亲珍藏的那把匕首和匕首下面压着的一张纸条,它们像两把铁锤,锤向我的眼球。一瞬间,那白纸上的黑字,全变成了匕首,戳向我:
碧雪、红梅
青松、翠柏:
永别了!希望你们好好生活,珍惜家庭。青松、翠柏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红梅要学会自强自立。碧雪,这个家全靠你啦。我爱你们!
牛正国
1976年9月9日
直到这一刻,我才完全彻底地相信,父亲永远地离我们而去。我把纸条揣进怀里,把匕首捏在手里,像一只被遗弃的狗崽,静静地蜷缩在门角,等候母亲归来。那只15的灯泡,在我的头顶嗞嗞地燃烧着,像一只明亮的眼睛穿透黑暗,窥视我的内心。我决定把灯关掉。叭地一声,屋内一片漆黑,路灯突然变得明亮,它们的光线透过玻璃和门缝,到达我的脚边。好长好长的时间过去了,我听到急促的敲门声。我对着门外喊,你是谁?门外说是我。我说我是谁?门外说我是你老子。我从门角站起来,握着匕首的掌心已冒出细汗。门外说你开不开?不开我就砸门了。我说除了我爸爸,谁也不能踏进我家半步。但是爸爸已经死了,你们谁也别想进来。
我是牛青松,门外一声怒吼。我说才不管你是牛青松或是马青松。我是你哥哥,门外又说。我说我哥哥已经出去了。门外说现在他又回来了,他就站在你的门外边,请你开门。我说妈妈说过,谁也不能进来。沉默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一声巨响,外面的人开始搬石头砸门,他一边砸一边说开不开?我说不开。又一声巨响传来,我家的门板快被砸破了。
这时,门外响起了另外几个人的声音。他们说牛翠柏,你快开门,我们是派出所的。你可以从门缝看一看,看我们是不是派出所的,我们有帽徽有手枪,你仔细看一看。我把眼睛凑到门缝上,看见牛青松和三个公安站在门外。我拉开大门,说终于把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