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号的两女人
这东西去逼老刘,老刘非死不可了。我想,我宁愿自己叫他们整死,也不能叫他们把老刘整死。
他们还有个办法,就是经常饿我,有几次一天多不给我一口东西吃,饿得我把草垫子的稻草抽出来塞在嘴里嚼,硬咽下去,成牲口了。后来我吃饭时常常剩下半个窝头藏在稻草里,预备挨饿时吃,可有时用上它时已经长绿毛了,吃得拉肚子。
往后我也学精了,不硬顶,干脆胡说。
他们问:quot;你在俱乐部跟谁打过牌?quot;我就说:quot;跟蒋介石和宋美龄。quot;
他们问:quot;你们留着那套旧军装干什么用?quot;我就说:quot;每天穿一会儿,纪念国民党。quot;
当他们知道我存心胡说,整我整得更凶。一天,他们对我说:quot;你升级了,今天枪毙你!quot;就拿棉袄盖上我的头,押上一辆吉普车,跑了一个多钟头,其实就在工厂后边盐滩上来回乱转。然后拽下车推进一间破屋。一排排人,全是官,还有穿军装的人。他们的问话很横:
quot;你的发报机呢?quot;我说:quot;扔进河里了。quot;
他们又问:quot;电报机的图纸哪儿来的?quot;我说:quot;在新华书店买的。quot;
他们听我胡说,上来三个人用木棍狠抽我,还用刀背剁我。有个人过去一直没打过我,我还认为他向着我,这回他也打,而且更凶。-完事回来又把我吊起来打。
转天一个打手溜进我屋来,对我说:quot;发报机既然没有,早晚会弄清的。看你的腿肿成这样儿,我学过医,绘你治治,你可别让他们知道。quot;
我还以为他良心发现,不知该怎么说感激的话。可是哪想到他借给我看腿伤,侮辱我。我呼救无人。拼命跟他对抗……这时我真想自杀了。活下去,只能一天比一天惨。守夜的一个女工劝我,我又想起老刘来。我要是死了,老刘放出来后怎么活;可我哪知道.他进来三个月受不住,拿垫床腿的砖头砸碎自己的脑袋,自杀了……我记得我进来不久的一天,扒门缝看见过他一次背影,给两个人推着。我还一直以为他活着。我俩都在63号,他既不知道我也在里边,我更不知道他人早完了。我要是知道他不在人世,还有什么必要忍受这些罪活着?
七一年春天吧,一天,他们忽然对我说:quot;告诉你,你丈夫已经在六八年九月二十八日自绝于人民……quot;下边的话我只听见一句,quot;你必须和他划清界限!quot;我当时只觉得心里木极了,没有任何感觉,也没叫喊。等他们再来叫我写材料,要我表示和老刘quot;一刀两断quot;,我忽然跑出来大哭大喊,喊老刘。一下子爆发了!
我脑子完全乱了,控制不住。忽然觉得这是假的,老刘没死,我想大概他交待的好,已经出去了,哪一天会推自行车来接我;我俩就是到处流浪去讨饭也好;可是忽然我又觉得这是真的,我就受不住了,大哭,喊老刘,一声声地喊,喊得很真,就像老刘就在眼前。弄得63号的男女看守们都说有鬼了……真没想到他们来这一手……
这样,他们就对我说:quot;我们厂是搞生产的,不能叫你总住在这里,花这大的代价……quot;就把我轰出来。我坚决不再回quot;垃圾大楼quot;那间小屋,我一看那里的一草一木,神经就发狂。他们就把我弄到另一个地方住下,还叫两个女工轮流陪我,怕我自杀。事后才知道,63号死人的事有人追查,他们很怕我自杀,又多一条人命。
老刘死那时,火葬场不给烧,是63号那帮人架劈柴烧的。然后钉个盒子,把骨灰放在里边。有一天他们来了,拿个白布包儿,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