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却没话,只有一双惊恐的眼睛……瓶底儿却未发现自己土地爷似的那副尊容、厚厚的眼镜片儿后也是一双惊恐的眼睛。他怕。自住入大裤裆胡同这八九年来,因为对媳妇儿的高度尊重,他见了任何一个女人都怕。但今儿个这女人却似乎有所不同,又仿佛吸引着他非看不可。梦,简直是一人梦!年轻时自己也仿佛对照看外国画报,就曾这样在梦幻中装扮着自己未来的爱人。腰身,乳房,诗一般的线条儿,柔和的轻纱裹着一颗美好的心灵。眼前一切似乎都不少,好像比梦幻中的还要更现代化。但不知为什么,还是越看就越觉得这现代化的娇小人儿越古老,两只眸子闪着战兢兢的光,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惶恐不安的神情。就像一个古典的受气小媳妇儿,正不知所措地瞧着自己。
啊!她怀里也有只雪团锦簇似的猫……
就像按动了某个电钮,瓶底儿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和这个娇弱小巧的女人认识好多年了,那么熟悉,那么相似,就连那战战兢兢、忮生生的神态也那么相同。恍恍惚惚间他再望去,仿佛看到这娇小女人眼神里那恐惧的神情也越来越少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的同情、怜悯、以至困惑和温柔。
是、是他妈的有点儿古怪……
但他还在望着她,她也在瞅着他,就像被某种引力引牵引
着,一时间愣撕扯不开了。战战兢兢的眼神儿,抖抖瑟瑟的腿肚子,难以琢磨的竟显得那么搭调儿。但关键还是那现代化受气包似的女人怀中那只猫儿,白得没一根杂毛儿,好像有一种牵制两个人的特异功能。
轰一声,古泉井旁又是一阵喧嚷……
瓶底儿猛一怔,那女人也猛一怔。但此时已似乎不仅一厢情愿了,仿佛两个人都感到好像认识好多年了。瓶底儿似乎还在犹疑,但那怯生生的娇弱女人已早先替他着急上了:
“快!快!他、他们让我找你……”
女人的话音儿刚落,瓶底儿就觉得嗡一下大裤裆胡同又活了。敲锅边儿的,耍褂面杖的,吆喝叫卖的,讨价还价的,大声嚷嚷的,小声盘算的,喊五叫六的,敲锣打鼓的…… 顿时间便灌满了两条裤腿儿、充塞了整个大裤裆,一下子便把瓶底儿刚才唤醒的那点灵性儿全给冲没了。
暮地,那现代化的受气包儿在他眼里消失了……
瓶底儿现在只顾得循声追去,嗬!大裤裆胡同关键部位聚拢的人可真叫多!只见一个个正伸颈踮足、你推我挤,齐向历史悠久的古泉楼顶上望去。瓶底儿更不敢怠慢了,也紧随向上瞅着。天爷爷!只见那位雪团锦簇般的小祖宗,竟神出鬼没地出现在那古老的瓦脊梁上。前爪儿抱着条不知从哪儿顺嘴叨来的小鱼儿,正高高在上悠哉悠哉地品味儿呢!且不说黑瓦映得白猫儿银光晃眼,就只要一提它是外国洋种儿,在这年头儿就够吃香得了!怪不得这乾隆爷留下的老茶楼,差点让这熙熙攘攘的人群给挤倒了。
但瓶底儿望着望着,却又陷入魔症了……
他趁媳妇儿尚未发现自己到来这工夫,愣又迷迷怔怔地探索起这位小祖宗逃婚的始末。按理说,这位神出鬼没的好汉可不是吃素的。打从第二年入冬起,这方面的瘾头儿就大得出奇。还没等草发芽儿,便像疯了似地开始“叫春儿”。没明没夜地叫着,一会儿像小寡妇哭坟,一会儿像老太太咳嗽,搅得人白天晚上不得安宁。当时媳妇儿就曾对他发出严重警告:
“我可告诉你!如今这外国东西不管什么都值钱儿。你可得小心,一定要提防有人放出母杂种猫来咱家借种儿!丑话说在前头了。你要让谁蹭了咱佐罗的油儿,我可是和你没完!”
得!又是道圣旨……
瓶底儿记得,似乎为了保住佐罗这点油儿,差点没把他给折腾死了。封门闭窗,日夜监视,整天得听这位小祖宗忽而缠绵悱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