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两艘客轮几乎同时靠上了兴化小南门轮船码头。挤出狭窄的检票口,桂香和存扣一前一后地走在古城老旧的巷道中。桂香打前挑着担子:前头是装着书籍的木箱,后头是装着被褥和衣服鞋子的蛇皮袋、枕头和棉席。担子虽不算重,但路不宽,车来人往的,难免挤挤磕磕,走出一段路她就浑身出汗,头发粘上了额头。存扣跟在妈妈挑担后面:右肩上也扛着一个蛇皮袋,左手提着“太白”。“太白”的两只红脚掌被草绳绑着——它一大早告别了尚在睡梦中的小主人,跟着桂香和存扣坐上了轮船,走了八十里水路,来到兴化古城。这是她今生最远的一趟旅行——并不是所有的鹅都有着这样的殊遇。“太白”昂着头四处打量,眼睛里充满了迷惑,也许还有好奇。这么多的房子,人,声音。太热闹。和顾庄的小河、田野、巷弄的安宁平和太不一样。这是哪儿,带我来这干什么?——它兴许在这样想。
存扣的蛇皮袋里放着糯米、绿豆、红豆和花生。这些东西也用小袋子装着,分门别类。——大口袋装小口袋。这些东西和“太白”都是送给陆校长的礼物。
存扣落榜了。离中专第二批的分数线尚差三分。存扣简直不相信这个事实。他的同学也不相信。李金祥写来信安慰他,说都怪考试时那场倒霉的感冒,还有沙眼。抱病染疾考试哪有不受影响的,要么肯定能考上的。说文科班考上了十个,只有一个本科,就是重读了三年的往届生朱春旺,是上海财经学院,其余都是大专中专。李秋生是镇江粮校,程霞是扬州商校。至于他,“真难为情,也考砸了。——南京建筑学校(三年大专)”。存扣没有想到的是跟着程霞也来了信。她用唯物辩证法来开导和安慰存扣:“今年考不上不是坏事,凭你的才干和人品上个大专中专是浪费,正好攒足精神明年上本科。多上一年算什么,你才十九呢,我倒二十了。(注:不知道你在班上为什么总是一副老大的样子,其实好多同学——包括李金祥——都比你大。)我接到通知比较迟,所以没有去顾庄姨娘家,也就没有去看你,请你千万勿怪。希望你到了复读的学校能和我通信。接到你信的日子将是我最隆重的节日。”
顾庄中学的陆校长是兴化本城人,扎根农村二十几年,今年终于回城了,调到兴化石桥中学任副校长。石桥中学是座郊区中学,校舍陈旧简陋,但近几年由于办了文科补习班,引进了几位有专长的教师,升学率很高,因而各乡镇的文科落榜生趋之若鹜,托人情,找关系,请客送礼,削尖脑袋都想进来。以至于一个教室里竟坐进了上百号人,课桌密密麻麻,坐在凳上腰都没法弯。真是不得了。石桥中学的领导和文补班老师因此牛气冲天,声称“来了石桥中学上文补,就等于一脚踏进大学门”。开学前各家客人盈门,直到开学后还常有客求访,本来严重超员的班上冷不丁又塞进一个人来。各家的储藏室因此充实——这不足为奇。
存扣复读当然要找陆校长。陆校长对存扣再熟不过,这个忙他肯定要帮。他对存扣说:“你来石桥不是来考大学的,是来考重点的。”存扣马上听出来这是一个病句:“重点”也是大学嘛。可能在“大学”前面省掉了“普通”两个字。不管句子有没有病,存扣听出了陆校长对自己的器重和期望。他点了点头,很郑重,很坚定。陆校长怪桂香:“乡里乡亲的,带礼做啥——家里东西都吃不掉,没法处理呢!”桂香说:“哪能呢,再相熟也不能空手两拳头地来。您都帮了大忙了!——也没得好东西,就地里长的。还有这只鹅,你杀了吃。”陆校长赞道:“这鹅好威风!”要存扣拎给班主任钱老师:“他管着你呢,打个招呼吧。”桂香和存扣都很感动:陆校长就是贴己,跟自家人一样。
于是,“太白”就扔进了钱老师家的鹅栏里了。这石桥中学东面临着条河,多年弃用了,生满了水花生和浮萍,钱老师的家就在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