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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克莹看到,谭宗三踽踽地上了车,没有开灯,独自在黑暗中默坐了好大一会儿,才发动着车,缓缓开出弄堂口。
雨,的确是小了。但月亮还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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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宗三何尝不想留下来跟黄克莹好好地过一个夜晚?就是在盛桥的那个小跨院里,在那个被他自认为是“不堪回首”的灰暗的早晨,引发他激情地捧起、亲吻并使劲揉搓那双旧皮鞋的冲动的,难道不正是这样一种“向往”?向往着走近她再走近些。轻轻抚摸。轻轻抱起。轻轻地诉说自己全部的苦恼和为难和不自信。他需要这样一个人来倾听。一个完整的人。女人。圆润的清醒的。随和的大方的。像一座永恒的希腊神像。一群不声不响的山垭。一道沧桑的墨绿。一座在高岸上经年堆积的草垛。一片洁白的乔麦花。一袭常年梳理万顷苇荡的清风,紧贴着地平线长驱直入,再无形地飚升,隐入那高爽的蓝空。谭宗三和许多男人一样,他们在女人身上寻找的,往往只是另一个“自己”。另一半没有显现的“自己”。作为愿望、欲望压抑着的“自己”。他要看到“她”,触摸到“她”,侵人“她”,然后再深深地请求“她”原谅,宽圃。就像跪在母亲面前一样。比如我所知道的狮子和那种叫条形花狸的东西。在干涸的河床上或枯萎了的杂草丛中你一定能看到可怜兮兮的雄花狸在哀怨地逡巡。
但谭宗三今天却不能留下来。这正是他此时此刻十分苦恼。又不能对黄克莹明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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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怕什么?说出来,您也许根本不会相信。他怕豫丰楼里的那几位。怕那几个他自己请来的“独臂人”。大学同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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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我走出森林。
傍晚我又走了进去。
到早晨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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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周存伯、张大然、陈实和鲰荛半年这一向干得相当不错。辛苦备至费尽心机,已使前一段几近枯涩瘫痪的谭氏集团得以开始润滑启动。资金的借贷、原材料的赊欠、产成品预付款的及时汇人、低价位买人和高价位抛出契机的捕捉、甚至说服(威逼?利诱?)对方让开刚占着的“跑道”,让处于困境中的谭家进入……哪一件事都不容易啊!但他们做到了。“豫丰楼强力工作班子”和“四个独臂大学同窗”,因此成了上海商界的一个热门话题,被一致认为是谭家门里新出现的、能够把谭家最终带出当前困境的前瞻性活力。比如陈实,居然在各国银行驻沪机构人员中组织了一个“援谭联谊会”,并准备以此为基础,马上再组建一个“联合投资银行”。此银行唯一的宗旨就是筹集大宗款项,向谭氏集团各大企业投资。此举在豫丰别墅中曾赢得一片叫好声,被存伯和大然誉为“自有小班子以来的最佳‘构思’”。陈实在豫丰别墅里因此也获得了“佳构骑士”的“美称”。全体女秘书主动集资请他到德大西菜社吃了一顿。存伯甚至还跟宗三笑拟道,应该制作一种“金十字骑士勋章”,专门奖掖那些为中兴谭氏集团做出重大贡献的人士。首发当属陈实无疑。
他们惟一还没有插手去经管的事,是谭家的“内务”。他们认为那一摊事情实在太复杂。谭老老先生和谭老先生故世后,各自都留下了几位老老太太和老太太。老老太太和老太太多年寡居,不甘寂寞,又各自从各自的家乡接来了一帮子老老姑表堂姐妹和老站表堂姐妹。这些来自乡下的老老姑表堂姐妹和老姑表堂姐妹,到了上海,进入谭家花园,吃着雪白的大米饭,用着锃亮的电灯光,自然十分感激老老太太和老太太的恩德,自然要施出浑身的解数来维护各自的老老太太和老太太;为了维持自己目前的地位,她们又要在老老太太和老太太面前竭力表现得比别的姑表堂亲更加“贴心”“知心”,更加“精明”“能干”。她们互相监视、告密、传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