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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谭雪俦,不是经易门,却是谭家全体老太太和老老太太们。而在这全体始作俑者中带头“始作俑”的,偏偏不是别人,偏偏又是谭宗三的生母、谭老老先生的五太太、谭雪俦的五奶奶姜芝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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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芝华是谭老老先生五个太太中,唯一一位没有缠过脚的“天足太太”。唯一一位在新式学堂里读过几年书、后来又看过几本“新式读物”的女子。也是唯一一位只吃素却又不信佛的姨老老太太姨老老奶奶。说来非常奇怪(细想也不奇怪),老太太和晚她几十年来到这个世界的黄克莹居然有许多相似的地方。比如都没有一个显赫的娘家。比如在被谭家人看中之前也曾“嫁过人”、生过孩子。那孩子也是一个女小囡,当时也是六周岁。都是被谭家人一眼就看中,非娶不可的。姜芝华被谭老老先生看中时,也和黄克莹一样,在外自谋职业,只不过不是做护士,而是在南市一家扇庄里做画工,整天带着一条漆布做的围裙,专画泥金扇面。谭家门里也有同样多(甚至是更多)的人想不通,谭老老先生为啥会看上一个年纪轻轻就带了一个“拖油瓶”的小女子,并且还一定要把她娶进门来。特别叫人吃惊的是,她们两位的身高都差不多。如能细细比较,黄克莹则要稍稍地高一点。而且她们连走路的样子都有一点相像,都是那样的小碎步快节奏,用自己挺直的上身,面对那纷纭的世界。当然也有一点重大的差异,黄克莹最终也没能进得了谭家门。而姜芝华却是进了的。进了谭家门。做了谭家人。生了谭宗三。现在又在拼命想方设法要把自己这个亲生儿子从“当家人”的位置上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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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谭雪俦毕恭毕敬地让经易门把姜艺华请到自己的房间里来,跟她商量,要把谭宗三从盛桥“请”回来,做谭家的当家人。姜芝华忍不住眼圈一红,心里一阵阵酸涩,脸上却只是很规范地淡淡一笑道,只要你们大房里的人今后不后悔就可以了。我有啥好讲的?回到自己房间里,却实实在在地哭了一场。嫁进谭家门的这几十年,姜芝华对谭家正在发生的大小杂事正事,绝少表态。不讲话。在这一点上,跟嫁进门前的她,的确有天壤之别。嫁进门之前,她比现在的黄克莹还要会讲。那天谭老老先生由扇庄老板亲自陪同,为谭家花园新装修的大客厅到扇庄后头工场间去挑一把特大号的泥金黑纸扇,在门外就先被姜芝华的说话声音吸引住了。只听她说得很低,很多,忽而疾速,忽而迟缓,忽而长篇大段地一气不停,忽而又顿挫住,拔高了声音惹起一阵哄堂大笑,自己也混在里头一起笑。那声音的种种变调和自信,活泼和清丽流畅,居然撩拨得谭老老先生都无心挑选扇子了。当然依然要做得十分庄重,但一心只想赶快到隔壁去看个分明。但库房只在隔壁,矜持的他又不好意思提出(也不能这么提出啊)要去那边工场间看看那个好听的“声音”,只得第二天再去买扇。但第二天还是只听到而没有能看到。于是在短短的半个多月的时间里,谭家花园里所有的人都感到纳闷,这位谭家当家人居然接二连三地亲自到扇庄去买了一二十把大小不等的扇子,挂满了那个新装修的大客厅还不肯罢休。但还是没能看到那个“声音”。最后还是在文庙的一次庙会上,看到了这个“声音”。当时她跟几个女画工一起。还没有走近过来,声音一发出,谭老老先生心里就实实地一震,一热,喃喃地说了一句:“就是她。就是她。”立即情不自禁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就朝那个“声音”赶了过去。果然不错。个子不高也不矮。人不胖也不瘦。举止不温也不火。走路不快也不慢。真是说不上哪儿的缺不了少不得放不下丢不开,就是要定了她。
后来想想也难怪。谭老老先生前几位太太虽然也都不错,但她们不是母亲的远房外甥女,便是父亲老友的千金,或者是山西大煤窑老板家的闺女……她们总是代表了某一方面的利益才来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