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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船。虽然稳重可亲。坚韧不拔。但终究还是捉摸不定的一艘沉默的旧木船。并且在渐趋消失。无声无息。黑影幢幢。他从没想过、更没祈望过这样的一艘旧木船还会发出什么样响亮的一击。
“又哪能(怎么)了?姆妈,我的事体侬就不要管了。”
从英国回来后,在别人面前说话做事总能谦让三分的谭宗三,在母亲面前却总是显得有一点不耐烦。还是任性。
“侬也快三十岁了。不要再跑来跑去了。也应该定下心来做一点事体。最起码也应该为自己找一个身边的人……”母亲坚持了一下。
“好了好了。我晓得了。还有啥事体(口伐)?”儿子不高兴了。
她怨怨地看了儿子一眼,但还是控制了自己,没再说下去。这几十年在谭家,她最大的一个收获,也是在做人方面最有长进的地方,就是终于懂得,而且是深深地懂得,做人一定要知趣,即便在儿子面前,大概也应如此。
谭宗三做谭家的“当家人”,起码有两点,对母亲是有好处的。一,住的地方。她很快搬出后花园那幢旧厢楼,搬进“将之楚”。二,吃的方面。有茶房专送到房间里来。再不用担心那种落雪落雨乍暖还寒刮风天,走过长满青苔的砖砌甫道和那一段林间土路上无法避免的泥泞。其他的好处还有,所有的老太太在大太太处聚会,再没有人敢轻薄她。当她每每走进大太太的大客厅时(这客厅要比其他人使用的大两三倍),除了大太太,所有的人都会不声不响地站起来向她致意,用最亲切的微笑,最恭敬的神情,最疏远的口气,一起向她说一声:“侬来了?”而且她的座位也从前排未座移到了贴近大太太身边的那把红木太师椅上。客厅里,这样的太师椅只有两把。大太太一把。她一把。都铺着织锦缎面子的丝棉软靠垫。她始终不能忘记,第一次在各位太太姨太太们恭敬的致目礼中,向那把宽大厚重威严古老而又珍贵的红木大师椅走去的时候,她发觉自己浑身抖个不停。脚步点子都踏得有一点错乱了。以至不敢抬头看人。以至两只手在身前攥捏得非常非常紧,也没能制止住那狂乱的颤栗,以至指甲深深地掐进手心,事后留下那样一串红紫的印痕,让她隐痛了好几天。
还比如,用娘姨方面,住在旧厢楼里时,当然也有娘姨来帮她料理生活。但这些娘姨不是派给她一个人专用的。一共四五个娘姨伺候着她们这一群寡居的老太太,的的确确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而搬进“将之楚”以后,便有两个专用的娘姨来专门伺候她一个人。这样的待遇以往是只有大太太才能享受的。一开始,她还客气,一定不肯用两个,觉得能用一个专职的,就已经蛮好蛮好的了。经易门听说后,马上来找她,关上门,低声对她说,侬千万不能这样做。侬这样,等于在跟大太太过不去嘛。等于在当众教训大太太用的娘姨太多了嘛。侬阿是要大太太也少用一个娘姨?她一听,慌了,连连摇手,连连改口,好了好了。就按大太太的意思,我也用两个罢。我也用两个。经易门随后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道,唉,现在谭家门里最要紧的,还不是你们这些当家的老太太身边用几个人。你们多用一个两个人,又能多开销几个铜钿?现在最要紧的是……是……说到这里,他突然不再讲了,目光灰黯地抖问了一下,便嗒然低下头去。姜芝华是懂得经易门这一瞬间的种种难言之隐的。这时她已经听到谭家门里对谭宗三和经易门之间的许多议论了。她也知道,这些议论中心一个意思,都在说谭宗三处置经易门,太“轻率”,太“不公”。姜芝华更明白,经易门此刻拿出这样的一副“做派”,无非是要向她表达自己的一种苦衷,希望也能得到她“公正”的支持。但当时,姜芝华是装糊涂了的。只当没听明白,嘿嘿一笑,打个马虎眼,没有做任何表态。她懂得,她的表态是可以被拿去对抗谭宗三的。但全部事实恰恰说明,姜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