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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相信他的点子了。虽然他这次的点子分明是对的,也没人相信。或者说,不敢相信。而拥有这商场电影院的那位堂弟当初就是靠“老实本分”才渐至殷实的。一辈子坚信,“老实本分”是唯一能帮助他们宫家摆脱困境的康庄大道。但他却不知,今天的上海,浑然跟几十年前不同。只靠老实本分,似乎已难以在生意场上渡难关求发达。两人为这件事也吵过几次。甚至拍过桌子红过脸。但每次,只要堂弟一揭堂哥的那张底牌,说他:侬聪明,有办法,当初为啥还要靠小阿嫂卖自己的奶水来赚侬的老酒铜钿?这位堂哥就再没话可说了。
鉴于这种情况,“豫丰班子”的人考虑许久,居然把说动那位“堂弟”出卖地皮的重担,交给从来不出去搞外交的鲰荛头上。说穿了,这里的原因其实也简单。当时鲰荛正跟官家那位千金谈恋爱。“豫丰班子”的人都相信“特洛伊木马”的古训。凡事都可以从内部攻破。
鲰荛自己也讲不清自己为啥偏偏会迷上这位“弄堂千金”。(三流影戏院老板的掌上明珠)。分明是个任性到了极点的小娇娇。只想困懒觉的小白狸。因贪吃珍珠米(老玉米)已然开始发胖的小馋猫。一个每天都要把一串桅子花白兰花挂在蚊帐钩上而不喜欢把它们戴在头上或别在衣襟上的女学生。这是个冷静下来想想几乎一无是处的女孩。要知道她上学期英语只考了二十八分。要知道,当年他自学英语,只花了半年时间,就能横扫圣约翰和复旦交大校园里那些天之骄子。他自学德语,又把由德国教授一统天下的同济学子全部灭到装聋作哑的地步。对于高雅的法语,他只花了四个月时间就能自如地对话,冒充留法回来的“硕士”,应聘当上了法商让·伊可先生家两个小男孩的家庭教师。这样的天才居然自甘堕落和毁灭在一个“二十八分”手中!一个充满理性的强者,却要完全拜倒在一个几乎完全谈不上理智、通体只剩下那火辣辣感性的女孩子脚下。真叫人“匪夷所思”。但他还是没法劝阻得了自己。她和他周围那些为他已十分熟悉的女性(她们充满了学问,而又“诡计”多端)太不一样了。他太喜欢她的这种“充满了感性”的“存在方式”。她太让他激动了。每天都受到极大的刺激。惊异。她从不允许他在约会时迟到。只要一过约定时间,你还没到,她绝对马上把专为他买的一大堆小吃食品统统扔进垃圾桶里,转身就走,连一声“bye-bye”也不给。
“约会还迟到?侬有啥了不起?侬以为侬是美国总统?菲利浦亲王?还是那个自以为天下所有的女人都会看相(看中)自己的西门庆?哼。哼。”她这么说。但只要他能提前几分钟,她又会高兴得扑过来,搂住你的脖子,叽叽喳喳乱叫。
在黑暗中,她总是那样的毫无顾忌,那样地贴近你,踮起小小的脚尖,那样真诚而又贪婪地打量着你疲惫的眼睛。她不许四周的太平门发出任何一点声响。(她喜欢在散场后的影戏院观众席里跟他约会。)她用她的尖叫驱赶那些想进场来做任何事的员工。她是老板的侄女。谁都得听她的。然后四周围就彻底地安静下来了,安静得就像深海的海底那般雄厚凝重。每次她的心都跳得那么厉害。喘出的气都那么火烫。她拉着你冰凉的手,有时就紧紧抱着你的后腰,一动也不动地把脸贴放在你胸口上。轻轻地叫着你:“半年……半年……哦,好半年……再给我吟一段法文诗。要多多的。别停下。念吧。接着念。念下去。哦……念下去……抱紧我……侬为啥会有那么好的记性呢?为啥么?(她把这“么”字拖得老长)说呀。阿能把侬的记性给我一点吗……我只要一点点……一点点……真的。一点点就够了……哦,别松开我……哦,半年……半年……臭半年……让我咬侬一口,好吗?我咬了……真的咬了……”有一次,她壮起胆从他衬衣领子里伸进手去,颤颤地摸了他一下后背,心跳得差一点要晕过去;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