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过渡
仍在河的那边。很重的皮靴开始在墙头上的岗楼里走动。
有一天夜里,朱贵铃在自己家的那个工作间里翻箱倒柜,寻找祖父的一些遗物。
他虽然恢复了指挥权,但仍比较清闲。他比过去聪明多了。他知道自己只是个名义
上的指挥长。他已不想跟任何一位参谋长再争个啥了。况且现在已不止一位,而是
六位!
有个值班参谋来向他报告什么。听了半天,他没听清他在说些啥。这也是最近
经常发生的。别人来向他报告,头一遍,他好像在听,却往往什么也没听进去。他
大声呵斥:“你噜苏个啥嘛!说简单点!”于是对方再说一遍,他才能听进去。
值班参谋报告说,卫生队来电话,夫人的病况有变,她执意要见指挥长。恢复
指挥权以后,为了让六个参谋长对他放心,他没让人恢复他住宅里的电话。他让全
联队的人,在找他之前,都先去找一下参谋长们,或者找值班参谋。值班参谋会做
详尽的电话记录,以备查核。
妻子已报过几次病危。九个军医轮流昼夜地值班。孩子和孩子们的姑姑一直守
在她病房门口。老兵们给找来各种偏方。一百只雄老鼠的精水。一百钱救世观音像
前的木鱼上刮下来的木屑。一百根从老道助排上搓下来的泥条。一百片从气功大师
枕头里取出的养麦皮。甚至到庆官儿三姨太住过的那小楼的废墟里,找来肥得已成
了精的水蛙。最后还要她最亲近的人身上一百滴滚烫的血。老兵们问她,除了儿子,
在眼前,谁是她最亲近的人,他们去取他(她)的血。她摇了摇头。她说她身边没
有亲人。
朱贵针不希望妻子就这样死去。他要她活下去,陪着他。他知道,在今后的岁
月里,他只能完全按祖父和老兵们的模样活着,才能在那六个参谋长眼皮子下继续
待得下去。那将是怎样的一种无聊和陈旧呢?假如没有她,他又怎么熬得过那难以
计数的夜晚。单调。刻板。她活着,总还能跟他聊聊印度的六年。热雨中的丛林。
阿帖儿王陵墓前破旧的人力车。烈日下,穿着一身白制服,头裹红头巾,满脸大胡
子但又十分年轻的卫兵。在加尔各答街头,他俩的第一次相遇。他慌乱。她却大方
地微笑。他要和她一起无数次地回忆在学院附近那个白色的旅馆里,他俩度过的第
一个夜晚。他邀她来,她来了。她完全不知道男女之间还会发生这样的“肮脏事”。
他紧张,却充满着欲望。她紧张,却完全被他吓坏了。她几乎晕过去,倒在他臂弯
里咽泣道:“怎么能这样……怎么会这样……”昨天他还到卫生队去,把她抱在怀
里,对她说:“承认我是你最亲近的人,用我身上的一百滴血陪我继续往下活。我
是你孩子的父亲。我的血,也就是他俩的血。他俩的血,也就是你的血。我俩已经
有过无数次的融合,你为什么不肯再接受这一次呢?我要你活着,陪我继续往下话
吧……”她哭了,但仍然坚定地摇头。
朱贵铃赶到卫生队,她刚在针药的作用下平静下来。这两年过分的操劳,使她
原先秀美而黝黑的头发变得稀少干黄。
她要回家。
朱贵铃看看大夫。
大夫躲开了他急切的疑问的视线。后来在走廊里,大夫对朱贵铃说:“满足她
所有的愿望。”
回到家,她让朱贵铃搀扶着,楼上楼下都看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