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阵发黑,把谢平吓一跳,忙去扶住。他等自己喘定了,对谢平说:“谢平。比如这把铁锹。它是不会害怕人们用它去起圈、平地、挖渠、装车的。它决不怕跟粪、跟土、跟砂子、跟烂泥打交道。但它也决计不会在这种交道中,让自己就去变成粪、变成土。”
“起风了。回吧……”谢平抓住他多汗、冰凉、瘦骨磷峋的手掌。
赵长泰不肯走。
“我跟你一样,参军前也是个学生……”
“这我知道了。你回吧。着了凉,又不得了了。”
“听着!那年修柳树沟水库。我是个热心分子。也是水库工地指挥部的副指挥。当时有不少同志指出,柳树沟修水库,会造成附近两个农场地下水位上升,地表土壤严重再生盐渍化,后果是难以设想的。但当时我们一心筹划开发包括骆驼圈子在内的这片敏什托洛盖荒原。以为只要我们想做的事,总能做到。柳树沟水库修起来了。从1958年到1963年,不到五年时间,柳树沟一分场,柳树沟二分场盐碱化了,两个农场上万人不得不全部撤退转移。放弃了将近二十万亩经营了多年的耕地。为了避免进一步侵害附近的三分场四分场,柳树沟水库也不得不放弃了。我承担了这工程的责任……被记大过处分……”
“你不是一老在搞机务?”谢平意外地问。他侧转身来,往上风头站了站,替赵队长挡去些风。
“不是……”他苦笑笑,“我承担了工程的责任。但当时,给我们提意见的那些同志中,有几个言词激烈,态度坚决的,早给下放了。照例,这时,我受了处分,事实已经证明他们的意见是正确的,就该恢复他们的工作。但这问题总也解决不了。有人说,当时处分他们是正确的,现在处分赵长泰也是正确的……”
“这人是谁?你们工地指挥部的总指挥?羊马河的场长?政委?”
“具体人,你就不必知道了。后来,那些要求恢复工作的同志来找我,要我写证明,证实他们当时的意见是正确的。只是就事论事,并没其他政治意图。我就给他们写了。许多同志劝我别写,但我还是写了。那些同志拿着我的旁证材料到处上访。搅得有些部门很头疼。他们要我收回材料。或者另写一份更正,认为这些同志当时是利用修水库之争,另有政治企图。我没写。这毕竞要牵扯十几个同志、十几个家庭……他们到底是不是另有政治企图,我没证据。我不能红嘴白牙说黑话。”
“有人因此就把你在叶尔盖农场跟那批转业战士搅在一起的事翻了出来,整你?”谢平急急地问道。
赵长泰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感到冷。也有些站不住了,便主动往谢平跟前靠了靠,挽住谢平的胳膊,喘了两口。过了好大一会于,又突然这么说道:“敏什托洛盖荒原还是应该开发的。但它……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动得了的。要真心……要有真心的人……谢平啊,这件事要靠一大帮真心实意为了这片土地的人才行啊……”到冬天,他的病加重了。那天晚间,他肚子骤然绞痛。疼得他头直往墙上撞。他知道又要出血了。便拿了团棉花,摸黑扶着墙,也没叫醒渭贞,自己一个人到屋后边的土坑边上去解手。蹲下后,血跟漏了的水缸似的,一注一注往外喷。他再没站得起来。第二天早起,跟孩子睡一块的渭贞,跟往日一样,拿条干净的内裤到他床上去伺候他起床,发觉床上空了,抢出门去看。他扑倒在土坑边上,人已经僵硬了。
到第六年头上,渠道挖成时,老爷子身子骨也远不如以往了。气喘和风湿使他一冬一春都出不了门。严重的腰肌劳损,使他不得不靠一件钢的马甲来支撑上身。在生上火的屋里,他还得穿上皮裤筒子,在白木圈椅里再垫上狗皮褥垫。那是谢平用黄狗皮。黑狗皮、灰狗皮、白狗皮给他拼起来的。其中那只黑狗,还是谢平亲手用木棍打问了,吊在机井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