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夜都没睡踏实过。她的目光总在回避谢平,说不出的失望和哀怨使她那平日常见的温和和微笑都消失了。以前,谢平总不相信,恁腼腆的她会有三十岁,但这几天里,她却简直像个四十岁的妇人了。老宅里整日没有声响,死静得像傍黑时分河滩里的水曲柳丛。又过了两天,吃罢早饭,谢平帮小英收拾碗盏。小英说:“谢平阿哥,你去把桂荣小妹接来吧。”后来,老校长扛着沾上不少水草、碎蚌片的抄网从河边回来,也叹着气说道:“小英跟你说过了吧?那你就快动身吧……”
现在,骆驼圈子又将出现在自己面前了、但越接近骆驼圈子,谢平却越发无法掩饰自己的一种惶惑,一种自责。从离开启龙镇那日起,他就发觉自己一路上,除了急于见到桂荣,还不时地甚至是更为强烈、更为急迫地在牵挂着另一个人。那样地渴望见到她。他不时想象再度走上老爷子家木台阶,桂荣激动又多少带些内疚(?)地扑向他的场面。他为之感奋。但这场面却一次次被另一个身影、另一个声音所扰乱。起初,他以为这是偶发的。没加在意。但随着火车过了尾坯车站,他就不能再认为这种对另一个人的渴念是偶发的了。特别是昨天,他去了福海,见到了那个姓崔的小伙子。初初地交谈和了解告诉他,这小伙子完全能像大哥哥那样爱护桂荣,为人实诚,绝不是黄之源式的人以后,他对桂荣的焦虑和渴念不知为什么明显地减弱了。相比之下,他更想知道,那一个,跟淡见三到底咋样了……淡见三待她好吗……他们真的已经登记了?
谢平走到干河滩里,就被子女校的孩子们发现了。他们吼叫着冲出教室,嚷着:“谢校长回来了——”新来的女教师才十七岁,慌得不知咋办,却去敲钟。她原来想用钟声命令学生回教室。事与愿违。钟声把孩子们的爹、孩子们的妈都惊动起了,一起涌到了干河滩里。
“哎呀,谢平兄弟,你咋又回来了呢?”几个老伙计跑着叫着,还把他的胳膊捏得生疼。
“走走走,上你书田大哥家去住。”贸易货线里的几个老娘们上前一把拽住谢平,往那头拉。分场部下令,不让动那五百块钱。咋个分。分不分。等决定。到手的钱,又叫封了。人心惶惶。谢平是从口里来的。大家都想听听口里关于这一类事是咋个处理的。口里的领导也封人家正经靠承包得来的钱?拽得最狠的是二贵媳妇。新老师来了后,她就不教学了,也去了贸易货栈。渭贞收留了她。
“喂喂,你苍蝇跟在马腿后边瞎嗡嗡啥!”撅里乔在娘儿们堆里乱扭动,拨开二贵媳妇的手,趁机还在她粉嘟嘟的腕子上好捏了一把:“谢平老弟那头有桂荣在哩,你来什么劲!”
“你妹子才跟人来劲呢!”二贵媳妇狠啐了她一口。这时于书田也跑来了,连连催着渭贞:“还愣着干啥?快回去给谢平蒸米饭!”说着,从谢平肩上接过旅行袋和挎包。谢平从挎包里掏出糖果分给女人和娃娃,掏出“前门”烟,散给老伙计们。偌大个人圈就在嗡嗡的说笑声中,慢慢向高坡上挪动。漫到坡脚跟前。淡见三带着桂荣跑来了。老爷子也听到了钟声。他想不到。也想不出什么缘故,谢平偏要在这节骨眼上又踏了回来。预感使他不安。这段日子,分场里麻烦事成堆。那个鸟货栈先不去说它,上边又来了个精神,各畜群也要往下承包。但总场把承包指标定恁高,上交恁多,一般的劳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满打满干,也很难拿回原先那点工资。总场到底是真心在搞承包吗?老爷子实在捉摸不透,不敢轻举妄动。分场里人心已然惶惶。他怕谢平不探深浅,不识好歹,瞎说一气,再给火上添油,又给上边落下什么话把。所以,就赶紧让淡见三去叫住谢平,哪怕先吩咐他几句,打一针预防针,也是好的。这时老瘸却凑到谢平耳朵根前,斜起眼瞟住桂荣,咬着牙悄悄对谢平说道:“别理那小骚货!臭婊子听说在福海又跟个小当官的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