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更不能得罪老爷子和淡见三……你干吗还要在我身上付第二次代价呢?我能给你的,今天晚上……都给你了……你走吧……你应该无牵无挂地出去走一走……‘中队长’……”谢平松开了她的手,嗓门嘶哑起来:“今天晚上……这就是你……你就只想这么跟我……”
“谢平……你……”她一下急出了眼泪,捂住他的嘴,再不许他往下说。她不要听那样的气话、伤心话……
他推开她的手,起身走去,一脚把身边的镰刀踢飞。
拖拉机开过来,到高包那边的一块地里拉草。月亮歪了西。拖拉机又远去。他听见齐景芳蹒跚着向这边走来,给他送大衣。他不想理她,但还是过去扶住了她,走这几步,额上出许多虚汗,便依在他怀里咻咻地喘……
……庞大的山体在深蓝的天际越发黝暗、凝重。月亮的沉落,使天穹上原本就不多的几顶星星也隐到漫大的黑暗里。山脚下,布满荒草、片石、砂砾、沟壑的宽广的缓坡,开始被一层渐渐灰白起来的薄雾所笼罩。现在,所有很远的都似乎变近了;而原先很近的,却又在飘忽中隐退到捉摸不定的地方去了。他用大衣裹起她,对她说:“睡吧。”她说:“你也睡会儿吧。”他说:“拖拉机在地里拉草。闹不好会碾着我们。我给你看着……”
“那我们回去吧……”
“你走得动吗?”她不做声。她不想走。她不想离开他。不想离开这静无一人的荒野,不想离开这所剩无几的夜晚。他总是要离开骆驼圈子的。至于到明天……到明天,她又得装着十分正经的样子,只能远远地看看他。还会有这样的夜晚吗?如果明天老爷子果真批给了他失去了十四年的党籍,说不定他明天就会走了……她蟋缩起身子,深深地钻进大衣里,深深地依在他怀里。尔后,她就睡着了。他就那么坐着,像一只守夜的头鸭,像一头游七累了的公狼。他听着拖拉机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终于支撑不住,让她枕住自己的肩窝,自己也倒下来睡了。他对自己说:不睡。只合一会儿眼。一会会儿……一会会儿……
一个多小时后,她被迫近的拖拉机惊醒。梦魔里,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天空被什么照亮。地面在某种震动中抖颤。一股越来越强烈的隆隆声直扑草垛而来。她不得不向草窝深处退缩。她摸着了谢平的脸。她不敢动了。她知道他累了。她不忍心去惊醒他。她以为一切都会过去的。她甚至勉强直起酸疼的腰脊,把谢平向一侧翻落去的脑袋抱到自己怀里。出于一个女人做妻子和做母亲的本能,她还弯下半跪起的身子,去护住他。但就在这一刻,好像有个怪物把触角插进了草垛下边的泥土里,猛劲儿往起一拱。那些草便都像得着灵气,活了似的,纷纷跳起来,向两旁散落。到这时,她才看清,迫近眼前的,是那辆拉草的拖拉机。她只来得及拼出全身的力气,把谢平朝一边推去,再要跳起来救自己,她已经跳不起来了。她没有了一点力气。她跌回到草窝里。她不愿沉落到那无尽止的黑渊里去,想叫一声:“谢平,救救我……救救我……”也没叫成。她先被拖车猛地从散草中撞了出来。在地上滚了两滚,本能的力量使她爬起来,张扬着手,向谢平滚落的方向扑去时,拖拉机又一次撞翻了她,并从她身上碾了过去……在她第二次倒下的一瞬间,她看见面前很红很红地一亮,满天下像被火烧着了似的,她觉得自己被那一阵灼人的热浪托起,只来得及想:“我真的就要这么给碾死了?谢平,救救我……”
哦,太阳……
蓝色的太阳……
芬芳的太阳……
齐景芳被抬到卫生室。体检床的白床单很快被她的血染透。不知所措的淡见三无法使自己镇静下来。他几乎把所有的药瓶都从白漆的药柜里翻了出来,也找不到一样是适用的。分场里没有输血设备。没有化验设备。他不知道她的血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