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医院的出现并不会给人带来愉快,吴学恩去挂号,然后带她到了妇产科,她费解地望着他,他说话了,他一说话就盯着她的肚子。在这一时刻,她怀孕的肚子成为了关键的问题,在倾听了一大堆词语之后,她明白了,吴学恩带她到医院是为了让堕胎,他把她的肩膀抓住,此刻,他们俩人置身在一个角落,默默地对视着,他已经说尽了许多关于堕胎的道理,他不停地要让她置身在他的语言中,去明白一个现实的道理:那个孩子对于他们来说是多余的。多佘是因为他和她都要奔逃,他提到了李水苗命案,他竟然像方姨一样想让她缴械,成为被他的意念所奴役的女人,他竟然面对着她的惊悸、困惑、生活中交织的迷团,告诫她使劲地消除身体中多余的东西才是出路,因为他是男人,他跟这个孩子根本就没关系。如果不堕胎的话,那么他们在走向越来越密的灌木丛中去时,将被绊倒,将被意外地荆棘挂得头破血肉。她面对这人男人,几天以前,他曾经许诺过的声音变腔调了,几天以前,似乎是在细雨蒙蒙之中,他仿佛敞开一切怀抱,不仅仅接纳着她,也要接纳着她的孩子,那时候的他,显得多么地伟岸和崇高啊。
她肯定地说,要堕胎是不可能的,他如果嫌这个孩子是多余的,那么她可以离开他。为了证实她的坚决,她即刻就走。她要下楼,她要在磕磕绊绊中显示出她的自尊和独立,她已经很久没有显示这种东西了。所以,她今天一定要显示给他看:她在下楼,身体突然拙笨,她不会让他所困住,她要走到医院的外面去,即使是更荒凉和无助的世界前来奴役他,她无所谓。他拉住了她说:“好吧,好吧,由你选择吧。”她笑了,很长时间了,她失去了这种自主权,已经有很长时间了,现在,他来到了她身边说:“我们走吧。”
医院外面是一个大世界,此刻,吴学恩手里提着那只箱子,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她能够感觉到吴学恩正在犹豫不决,不知往哪儿走。他站在门口犹豫地环顾四周,她的手臂仿佛被他拎在空中。总之,她被这个男人这样拎着,整个身心都被拎了起来。
他们又落下了脚,在一座小旅馆。吴学恩说:“你不肯放弃那个孩子,你就得付出代价。”吴学恩嘀咕着,对于她来说,人的声音不过是耳边风,影响不了大局。只要她逃出来就行了,在方姨和那个男人之间,她竟然逃避的是方姨而不是那个男人,总之,谁想让她去堕胎,她就会去逃避谁。所以,她不会堕胎的,那个孩子是从她身体蔓延出来的树枝,夜晚,她不得不躺在吴学恩的身边,她把腿叉开,吴学恩伸手过来抚摸她时,被她一点点地拒绝了。后来,吴学恩大约在她的拒绝之中意识到了她是一个孕妇,便把欲望压在石头下面去。然后传来了吴学恩的鼾声,这是他的特性,他总是要打鼾的,她已经不习惯这鼾声,她侧过身去,她想,只要孩子听不到这鼾声就行了。
简言之,只要能为孩子寻找到一座避风港就行了,其余的任何一种东西她似乎都可以忍受下去。因为,对她而言,其余的任何东西都已经变成碎片了。她已经是在碎片中挺立着花姿,她顽强地活下去。当吴学恩在这座小城市铺开了酒厂的代理权时,她已经从旅馆中走出来,很长时间以来,她都希望能寻找到一种付合自己特长的职业,比如代课老师,所以,她到了旁边的一所中学,当校园中做着广播体操时,她的寻找已经有了希望。然而,没有任何证件可以证明她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就连方姨伪造的身份也留给了那个男人,刚刚被她所抛在身后的那个男人,此刻,除了紧紧地攥着她留下的衣物之外,还紧紧地攥着她的假身份证书。而且正在她身后企图寻找到她失踪的任何一种踪迹。
她已经完成了第二次交易,她已经替代方姨惩罚了那个男人,她知道方姨想让她堕胎只是为了送给那个男人一只绝望的、扁平的口袋,她的腹部如果经